【六四三十】十年前十年後 八十後藝術重遇 從六四談香港民主

撰文:徐嘉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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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燭光沒點燃生活每一面,我們每年就只能在維園見。」人們常說悼念六四,是否僅限於維園集會?可否是承傳那一代抗爭精神?
十年前,六四二十週年,一群八十後青年,對社會持續不安、躁動。他們拒絕以悲情方式悼念六四,而是選擇舉辦一連串藝文活動,打開討論可能性。行動更產生了漣漪,在某些人心中牽起波瀾,讓「八十後」一詞走入公共討論領域內。
十年後,六四三十週年,一個當年被活動啟發的八十後,重遇當年策畫活動成員,在十年前同一個場地,共同參與一場展覽,再次以藝術回應六四。這次他們進一步談及的,是中國、香港的民主現狀。
攝影:黃舒慧

白布飛揚 民主牆變為紀念碑

進入牛棚藝術村,11幅高低大小不一的白色帆布,從門外空地一直延伸至展覽場地內。帆布隨風飄揚,觀眾穿梭其中,成了一道風景,甚有詩意。

走入展覽館內,站在堆疊的帆布前,細心等待,11間本地大學的中英名字,及一個若干面積數字,陸續投射在帆布上。這是黃宇軒與林志輝在展覽《牆2019》的參展作品——《民主牆亭》(Pavilion for Democracy Wall ),那些帆布其實是11間大學校園內民主牆,大小面積如實呈現,但抹去了牆上所有標語與爭議,如白紙,又如紀念碑,以最純粹形式放在你眼前。

一塊塊帆布,像一步步帶領觀眾進入展覽。民主牆隨風飄揚,黃宇軒說,就像每塊民主牆在對話,「它們是連為一體的。」

在第一張白布旁邊,有數張木櫈,及數塊貼上有關民主牆文章的木板。黃宇軒有個幻想,他希望觀眾會主動拿起木櫈,走出展覽館,坐在白布與白布之間,逗留閱讀,思考民主牆的未來。「想大家靜下來,理解民主牆近年的爭議。因為爭議從來都是很暴躁,互相指罵的,但抽象化處理,可以更感受到言論自由空間。」

民主牆:運動的代表符號

是次展覽以牆為題,探討1919年五四運動及1989年民主運動的歷史連結。黃宇軒認為,兩場運動都是學生運動,與2014年的雨傘運動一脈相承,而三場運動的開端,都有人在未經批准的地方張貼街招,宣傳抗爭意識,其後一呼百應,成功鼓動人心。他認為,「民主牆」具激進力量,與民主運動有密切關係,故選擇以民主牆作為創作主題。

黃宇軒在一天之內,走訪港九新界11間大學,逐一量度民主牆的大小,又與各大學學生會交流,翻查資料,研究民主牆的歷史,寫了六千字的文章。他發現民主牆本來稱為「大字報牆」,或者沒有特定名字,直至香港各大院校在80年代將內地大字報牆做法移植至本港,「每間學校都要有,因為有才是大學,這才是大學精神。」

他說,民主牆本來承載本地學生理想主義,但多間院校民主牆都規定只可張貼標語一個月,令民主牆予人稍縱即逝、來去匆匆的感覺,從沒有人認真詳細紀錄,在歷史上等同空白。「一方面我們說民主牆很重要,但另一方面我們沒有真的很關心怎樣去善用它。」

黃宇軒寫了六千字有關民主牆的文章,一如城市研究時的認真。

11幅帆布=全港大學言論空間

他曾有過瘋狂的想像,想與各大學生會合作,將院校民主牆統統拆下來,搬到場地,令大學短暫停用民主牆,短暫感受失去那一席自由之地。後來,他又想到,民主牆爭議愈來愈大,民主牆或將沒落,不如將民主牆化作墓碑,紀念本港大學的言論空間。但如果11塊帆布加起來,就是大學言論自由的總和,這片空間豈不是小得可憐?

黃宇軒指出,自2017年起各大院校都曾經發生民主牆爭議,校方都曾有重申對民主牆的管理權。今次創作,他更發現不同大學的民主牆,都有不同限制,例如有些要實名標貼、有些需由學生會張貼,教大更設閉路電視監控民主牆,又派保安駐守。「我很驚訝,我一直以為學生民主牆是由學生全權管理。我以為會很free,任得學生貼,形式好像連儂牆,但原來不是。」

他認為,大學有實體空間,讓學生開放、由下而上地表達意見很重要。「故意挑戰社會底線很重要,建制派看到民主牆會眼火爆,這種離經叛道就是今時今日的用處。」接下來,他將會主持一場講座,邀請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客席副教授羅永生和四間院校的學生會代表對談,說民主牆過去和未來,看民主牆如何發揮更大效用。「我沒有強烈意見表達民主牆要怎樣怎樣,只想大家沉思,想想怎樣發展。」

黃宇軒說很希望在戶外公共空間展示創作,而創作亦成功吸引人觀賞。曾經有在附近地盤工作的市民,看到白帆布後,就入來看展,又猜哪一塊帆布才是自己母校的民主牆。

大學民主牆爭議
2017年,中文大學校園多處及民主牆出現涉及香港獨立的標語。
同年教育大學民主牆出現諷刺教育局副局長蔡若蓮喪子的標語,引來各界批評,學校高層洩露閉路電視截圖,被批製造白色恐佈。
去年初,浸會大學發生普通話豁免試風波,學校要求涉事學生道歉,他們其後在民主牆貼出簡體字悔過書,表示「向黨認錯」。
去年10月,理工大學學生會把民主牆改成連儂牆,紀念雨傘運動四周年。校方指學生會違反民主牆使用守則,並以紅紙遮蓋民主牆,又稱會接管民主牆。事件引發學生到校長辦公室門外示威,要求校方解釋,其間有人跌倒。校方進行「紀律聆訊」調查後,涉事學生被罰停學一年,亦有人被「踢出校」,終身不獲理大錄取。

十年前,黃宇軒曾參加文化祭的講座,當時講者有羅永生。十年後,他再邀請羅永生擔任講者。「in personal,我係覺得榮幸。」

十年前受六四展啟發 十年後參與六四展

黃宇軒現時是大學講師,也是獨立策展人,近年致力城市空間研究。他亦積極以藝術回應社會議題,如雨傘運動時「並肩上:佔中打氣機」,便曾嬴得人權藝術獎。但他的藝術路,正是十年前從牛棚開始。

十年前的春夏之交,由不同背景年青藝術工作者自發組成的《P-at-riot:80後六四文化祭》工作小組,透過一連串藝文活動,如展覽、音樂會、街頭遊擊、讀書會、電影會等,重新悼念六四。黃宇軒當時來到牛棚同一個展覽空間,欣賞文化祭中其中一個展覽《風雨飄搖愛國時》。

十年前,他只有23歲,剛從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碩士畢業回港。那時他深深受到展覽啟發,很想用藝術用法表達自己意見,於是決定在修讀博士、從事學術研究工作同時,投入藝術創作。「不是很具體受某個作品啟發,因為他們全都是young artist,二十多歲,他們覺得要用重新手法悼念六四,而他們最大力量就是創意和想像。我覺得藝文力量很大。我不記得展覽內容了,但當時我很投入。」

《P-at-riot:80後六四文化祭》的文宣,以青春、文藝角度回應六四,裡頭寫上「慶幸我們仍然懂得不安,慶幸我們仍然年輕,慶幸我們仍然活著。」

六四二十周年 80後六四文化祭

《P-at-riot:80後六四文化祭》工作小組共有八位成員,其中一位是李俊峰,他亦正是《風雨飄搖愛國時》的策展人。今日,他和黃宇軒再遇上,二人均是展覽《牆2019》的參展藝術家。

李俊峰表示,小組是希望承傳八九民運的青年精神,以「前進」而非「沉溺」的狀態去悼念六四。他們曾經在五月四日,舉行中國歷史會考考試當日,向離開考場的考生派發模擬考卷,考題都關於六四事件。又在金紫荊廣場與內地遊客合照,講述民主女神為何物。他認為,當年小組以不同藝文手法參與社會運動,改變了當時主流社會對青年的印象,亦影響了那一代人參與社運的模式,「八十後」一詞更首次出現當年反高鐵運動的討論上。「覺得那時談六四還未夠深入,需要時間累積,但那時就是很青春、很清新。」

李俊峰在大學以前未學過八九民運的歷史,他更誤以為六四屠城就是南京大屠殺,直至被盧冠廷的《漆黑不再面對》感動,才進一步認識歷史。「一首歌都可以有影響,一啲小行動你唔會知有咩影響。」

六四三十周年 《牆2019》

在往後十年,李俊峰亦有以藝術回應社會議題。今年,他再次參與六四展覽,又創作了一段短片,內容亦觸及中港政治。「八九民運令我們這一代人明白,中國因素是不能忽略。」

內容講述英國政府在八十年代處理香港前途問題時,決定在界限街南北劃下封鎖線,築建一道仿效德國柏林圍牆的「香港牆」,南香港由英國政府管理,北香港則是行一國兩制的香港特別行政區。之後英治的南香港實行經濟封鎖,繼而崩潰,南香港的人渴望與北香港統一,而圍牆在2014年9月28日推倒。南北香港融合後,身份認同出現爭議,北香港人認為南香港人「搶資源」,南香港人則對自身接受的教育、文化自豪。

李俊峰表示,一國兩制正是香港現時的圍牆,讓香港成為例外之地,有好有壞,需要深入探討香港定位的複雜性。「希望藉住一道香港牆,思考身份政治的多重性,一層層推演。」

李俊峰作品《界限/南北》,以替代歷史,探問香港政治處境的特殊性。

展覽由即日起至6月13日舉行,在牛棚藝術村舉行。李俊峰及黃宇軒將分別主持兩場對談會:
1.「六四的情感記憶建構」
日期:2019年6月7日
時間:1500-1630 
嘉賓: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專業應用副教授潘達培
2.「民主牆談@民主牆亭」
日期:2019年6月8日
時間:1600-1730 
嘉賓: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客席副教授羅永生、中大、理大、浸大、恆大學生會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