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峽之隔，香港人經常去台灣。但我們即使一年一次、兩次去台灣也好，都可能不及他們的政治局勢變化得快。還記得幾年前，他們才轟轟烈烈選出一個市長韓國瑜，將他捧上雲端，未幾又發動罷免把他狠狠拉下馬。柯文哲曾經被視為政壇的未來，俘虜小草無數，但他的政治前途、個人命運卻可以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去年台灣才經歷了一場大選，執政的民進黨在立法院選舉中落敗，不甘寂寞，轉頭又支持所謂公民團體，策動了一場席捲全台、史無前例的「大罷免」。如此喜歡折騰自己，世界上大概只有美國可以一比高下。

這種無休止的翻來覆去，被美其名為「民主的實踐」。有票可投，是很多人羨慕的權利，這點無可否認。但如果一個社會只剩下投票的機會，政治除了選舉、罷免、遊行、抗爭之外再無其他，經濟、民生等切身之事卻永遠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這樣的民主究竟是福是禍？這次台灣人弔詭地用手上的選票，表達了他們需要的不只是一張選票。

不服「朝小野大」掀罷免

賴清德雖然贏得了去年的大選，民進黨在113席的立法院中卻只拿到51席，在野的國民黨與民眾黨透過「藍白合力」取得多數優勢，形成「朝小野大」的跛腳格局。權力到手一半，民進黨自然心有不甘，一場針對在野黨立法委員及市長的大規模罷免行動早已密謀上路。打着民主的旗幟企圖推翻民主的結果，還有對民主更大的侮辱嗎？

這場運動從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公民行動，而是一場赤裸裸的政治反撲。民進黨的立法院黨團總召柯建銘今年1月公開聲稱「41席國民黨區域立委一定要罷免掉」，說明了這是民進黨徹頭徹尾的奪權行動。所謂的「公民團體」應聲而起，以去年在野黨推動《國會改革法案》引發的「青鳥行動」為基礎，將抗爭的怒火從街頭延伸到選區，發動連署，要將一個個在野黨立委拉下馬。而這場運動也促成了藍白聯手反民進黨，民眾黨主席黃國昌多次為國民黨站台，痛批大罷免企圖讓台灣走回「一黨專制、一黨獨裁」的回頭路。

「雜質論」妖魔化對手

民進黨起初還想保持一點距離，假裝這是「公民自主」，只扮演曖昧的角色。但到了上個月，眼見連署成案，賴清德也毫不掩飾，在黨代表大會上公開下達動員令，要求全體黨公職「必須與公民力量同行」，並將這場罷免定調為人民對台灣安危的回應。他們的官方口號「罷免投同意，反共更有力」，暴露了整場運動的本質不是什麼對民意代表工作或問政表現的檢驗，而只是一場意識形態的鬥爭。

將那24名在野黨的立法委員描繪成必須剷除的「國會惡霸」，甚至是通敵的「中共同路人」、「傅隨組織」（影射國民黨總召傅崐萁曾率團訪京）。民進黨體現了現代政治最不堪的一套，就是為鬥爭而製造敵人，妖魔化對手。他們相信只要將對手打成十惡不赦的公敵，就能凝聚自己的支持者，轉移大眾對其執政無能的視線。賴清德那句「要用民主加以淬煉，打掉雜質」不是失言，而是真心相信的敵我思維。在其眼中，政治不是尋求共識，而是清除異己；不支持民進黨的台灣人，就是「雜質」。

「抗中保台」挑動意識形態鬥爭

孫中山曾說，政者眾人之事，治者管理之事，所謂政治就是管理眾人之事。從政者管理眾人之事，不是應該聚焦在經濟發展、社會建設、民生福祉嗎？這些議題或許繁瑣，需要妥協，但卻是讓社會大多數人生活變得更好的基礎。但現在的政治卻是煽動那些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的對立思維，挑動身份認同、意識形態那些「不可妥協」的鬥爭。比起解決年輕人的住房問題，一句「抗中保台」口號即使喊一百次，都仍然是容易、方便得多。

民進黨政府將這次罷免，包裝成一場「愛台」與「賣台」的正邪對決，是典型的民粹政治。他們掏空了理性的討論空間，逼迫所有人歸邊站隊。他們沉迷於網絡世界的聲量，將「青鳥行動」的喧囂當成了所有台灣人的意志，卻忘記了在同溫層之外，還有更多不作聲、不吶喊，但對生活有着最基本期盼的百姓。

「沉默的大多數」並不沉默

7月26日投票結果揭曉，第一波的24個罷免案全數失敗，無一成功。在新北市、桃園市等都有選區的反罷免票還多於國民黨籍立委原本的當選票，這說明了大罷免的鬥爭思維引發了反彈。淺藍、淺綠選民可能不完全認同國民黨籍立委，但他們更反對用激進手段來進行政治鬥爭。在台北市、新北市和桃園市至少三個選區，所有村里的「不同意罷免」票都壓倒性地大於「同意罷免」票。

數據不會說謊，這不只讓罷免方顏面盡失，更以極其難堪的方式，證明了他們與主流民意的嚴重脫節。這甚至不是對「沉默大多數」的誤判，事實上「大多數」本來就沒有沉默，只是民進黨自視過高，沒有虛心聆聽。

民進黨試圖將罷免與「反共」劃上等號，但選民用行動否定了這個操弄。台灣人害怕執政黨的激進路線，會將台灣推向戰爭的邊緣。他們看得很清楚，在兩岸的驚濤駭浪中，挑釁和對抗換不來安全，只會讓局勢更加凶險。他們要的不是一個逞英雄的政府，而是一個能審慎處理兩岸關係、為台灣爭取和平穩定環境的掌舵人。這次投票，可以說是一次對賴清德激進路線的預防性否決。

台灣人盼望和平與務實

當民進黨把這場政治角力塑造成關乎台灣生死存亡的「聖戰」，台灣人卻用選票清晰地表達了，民生大於虛幻的民主光環。當政客們在雲端上高喊「反共護台」時，民眾的腳卻實實在在地踩在土地上。台灣年輕人焦慮的是停滯的薪資和飛漲的樓價，花蓮的觀光業者盼望的是兩岸和平帶來的遊客與商機。這些民生問題才是人民每日張開眼就要面對的現實。民進黨政府對此視而不見，反而試圖用一場政治鬥爭來轉移焦點，結果自然是被民意無情地反噬。

從台灣到美國，由英國至歐洲，政治早已經淪為分敵我的博弈。經濟發展、財政預算、民生政策的議題不好談，也沒有人願意談。將政治變成一場關於忠誠與背叛的身份鬥爭，卻最能動員群眾、渲染情緒，鞏固選舉基本盤。在這樣的鬥爭中，從來沒有妥協空間，沒有合作的需要。對方要麼是朋友，要麼是敵人。最終只會政治極化、撕裂社會，大家不停在內耗中空轉。民進黨這次大罷免大失敗，下次再想辦法挑動政治攻訐；民主黨封殺特朗普不成，共和黨又再捲土重來。發展的停滯沒有人理，民眾的荷包縮水誰人去管？

台灣的夜市、美食、人情味，總是叫香港人念念不忘，三不五時就想重遊。但沒有人希望台灣永遠都是老樣子，除了政治形勢翻來覆去之外，經濟得不到更好的發展，社會一直只能舊模樣。台灣的選民這次用選票告訴政客，他們不要「窮得只剩下選票」。他們知道一個地方的根本，在於經濟的繁榮與民生的改善，厭倦了一場又一場政治表演。即使人人擁有手中的選票，但如果政治被民粹綁架，被意識形態主導，社會議題被飄浮到半空之虛，那張選票又能夠帶來什麼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