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住持釋永信被查後，圍繞他的各種爭議再度浮現。外界最關注的話題之一，是這位「佛門CEO」如何將少林寺從深山禪院打造成橫跨教育、文旅、中醫藥乃至房地產等多個領域的商業帝國。

7月27日晚間，少林寺官方發布一份情況通報，稱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挪用侵佔專案資金寺院資產；嚴重違反佛教戒律，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係並育有私生子；目前正在接受多部門聯合調查。

這消息宛如平地一聲雷，不僅引爆內地互聯網，也坐實了7月26日網上流傳釋永信被帶走的傳言。

財新網引述一名接近少林寺的人士說，釋永信對此次被查並非沒有預感；他今年春節前後出國訪問歸來即被限制出境，接受主管部門談話。

上述人士也說，5月份左右，來自河南鄭州市和登封市宗教局、統戰部的人員，開始以少林寺管理處的名義常駐寺內。

據義大利亞洲新聞報道，今年2月1日，已故天主教宗方濟各與釋永信帶領的少林寺僧侶代表團在梵蒂岡會晤。一些內地自媒體認為，這嚴重違反了政治慣例。

釋永信被查與會晤天主教宗是否有關尚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在執掌少林寺的26年間，他多次因商業化運作及個人行為引發爭議，這或許為他驟然坍塌的人生埋下伏筆。

中國首名學習MBA課程的僧人

1999年，34歲的釋永信成為少林寺1500年歷史上最年輕的方丈。這個成就很驚人，但在更多人眼裡，他最為人熟知的光環是「佛門CEO」的身份。多家內地媒體報道，釋永信是中國第一個學習工商管理碩士（MBA）課程的僧人，也是第一個取得MBA學位的方丈。

為什麼一個寺廟住持不鑽研佛法，而是去讀MBA？

對此，釋永信在2006年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回應，他希望用企業的理念和精神來提升管理水準和工作效率。但這麼做不是為了經濟收入，「少林寺的門票收入已經完全足夠僧人的開銷，我們是為了光大佛教事業。」

釋永信進一步說，在全球化局勢下，面對西方的經濟強勢和文化強勢，少林寺不改變就無法再在這個社會中保持影響力，「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後代。」

僅從商業角度出發，不可否認經過釋永信多年運作，少林寺已成為中國一個知名文化IP（知識產權），並產生巨大經濟效益。

建立少林商業帝國

據鳳凰網《風暴眼》報道，在少林寺建立自己的產業之前，假冒的「少林武僧」和虛假的「少林產品」在各地氾濫。1994年，當時還不是方丈的釋永信，便率先以法律手段維權，起訴「少林寺牌火腿」侵權，成為中國宗教界名譽權訴訟第一案。

報道稱，這場勝訴讓釋永信意識到品牌保護的重要性，少林寺由此開始系統注冊商標，捍衛「少林」IP。

釋永信的商業步伐並未止步於此。1996年，內地很多人還沒接觸到互聯網時，釋永信就為少林寺註冊功能變數名稱並建立官網。

據中國日報網報道，少林寺在網站上公布了《易筋經》、《洗髓經》等少林武功秘笈，還推出英文版網站；裡頭除了提供寺院情況、禪宗知識、少林武術的英文介紹，還專門為想前往少林拜師習武的外國人提供詳盡的報名指南。

這個數字化嘗試，彷彿全面打通了釋永信的商業觸覺。不久後，他就成立河南少林寺實業發展有限公司，這是中國佛教界首個商業化實體。

根據「財經無忌」微信公眾號，這家公司的初期業務涵蓋旅遊紀念品銷售、武術培訓諮詢，但在2003年重啟數百年前設立的少林藥局，才是真正的突破。

頂著少林寺的金字招牌，少林藥局的活絡膏、少林靈芝茶等產品都成為暢銷商品。據《時代周報》報道，這些產品的單價從幾十元到上千元（人民幣，下同）不等，在2019年銷售額突破8000萬元。

當然，如果要賺錢，而且是要賺大錢，業務不可能只集中在幾個產業。據《第一財經》報道，釋永信2008年涉足電商，上線淘寶店「少林歡喜地」，2020年銷售額達2300萬元，2021年少林寺入駐抖音後，釋永信個人帳號半年粉絲破千萬，直播帶貨首秀超過500萬元。

這還不是少林寺最誇張的賺錢辦法。2022年，少林寺持股的鐵嵩科技花了4.52億元在鄭州拿地，雖然最終退出，但引發「寺廟進軍房地產」的輿論風波。

實際上，這並非少林寺首次涉及地產生意。根據《澎湃新聞》，少林寺2006年就開始計畫在澳大利亞南部購買土地，但直至2015年2月，釋永信向澳洲新南威爾士州肖爾黑文市（Shoalhaven）市長結清購地所有款項後，「少林村」房產開發專案才正式啟動。

但一個月後，肖爾黑文市政廳稱，計劃中的住宅項目和高爾夫球項目最終未獲項目評估委員會通過，將從整體開發方案中移除。

企業信息平台「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今年7月27日，少林寺已注冊商標超過700個，涉及珠寶、教育娛樂、服裝鞋帽、方便食品、燈具、餐飲住宿等各種業務。

在各類業務當中，旅遊無疑是少林的「金雞母」。

《第一財經》查詢攜程等旅遊平台發現，少林寺門票為80元，加上實景演出《禪宗少林．音樂大典》的套票則是299元。以此估測，少林寺每年門票收入應該超過3億元。少林寺的旅遊收入一度佔其所在地登封市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少林寺2019年總收入達12億人民幣

內地知名媒體人胡錫進7月28日在微博發文說，少林寺肯定是中國最富有的寺院之一，並指少林寺在2019年總收入高達12億元。

談及釋永信將信仰與利益捆綁引發的爭議，胡錫進認為，社會不太接受寺院經濟朝著俗界如此膨脹，因為這當中不僅有傳統問題，道德問題，還有法律問題。

胡錫進還說，釋永信的修行和品德是駕馭風險的關鍵所在，「是上述所有事情安全的錨」。

他強調，只要釋永信在資本汪洋中保持兩袖清風，並且抵擋住紅塵女色的誘惑，圍繞少林寺商業化的所有爭議就都是弘揚佛法的路徑之爭，是社會治理的邊界之爭。「然而，釋永信偏偏在錢與色這兩個人格修煉的關鍵戰場上失守，一敗塗地。」

2015年，自稱曾是少林弟子的「釋正義」在網絡上實名舉報，指控釋永信是只沒人監督的貪腐「大老虎」，不僅與多名女子保持不正當關係，還有私生女和兩個身份證等。2017年，官方調查後認為相關指控證據不足。釋永信依然穩坐少林寺住持位置，並於2020年升任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

此外，釋永信還多次被捲入「嫖娼被抓」等醜聞旋渦，但這些傳聞後來都不了了之。

將在今年9月6日年滿60歲的釋永信，卻在生日前夕遭遇比2015年更大的危機。這一次的官方通報，意味著他在劫難逃。

財新網發文稱，過去10年，釋永信和少林寺，與當地圍繞少林寺是否該收門票、寺院管理權誰屬、少林商標權又屬於誰等問題依舊爭執不斷。此次釋永信被查，無疑又將觸及到少林寺巨大利益背後的歸屬與分割。

釋永信基本上每天都會更新微博。7月24日上午，他的最新一篇微博以問答形式寫道：佛教的目的是把人都接引至極樂世界嗎？答：念佛往生乃一修行法門；自性清淨時，淨土在當下。

有網民調侃，將這段話與釋永信被查擺在一起，明顯存在巨大矛盾。

這些年，有越來越多寺廟和道館像少林寺一樣，透過參與商業活動維持生存和運轉，這樣的趨勢也日漸為大眾接受。但釋永信此次翻船，又給眾多商業化宗教場所敲響一記警鐘：如何在資本與信仰的天平上，保持本真？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