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偉達（Nvidia，又稱輝達）老總黃仁勳在半年內第三度踏足中國，本周三（7月16日）出席第三屆國際鏈博會時，他卸下了標誌性黑皮衣，改以傳統唐裝亮相，還在致辭時秀了幾句中文，對東道主表達十足的敬意。

這趟中國行，黃仁勳一如既往地盛讚中國企業家的創新精神、人才濟濟與開源AI（人工智能）文化，還展示與小米創始人雷軍合影，一手出色的魅力攻勢精準到位，想必也讓中國受眾「減驚」了。

「減驚」是黃仁勳此行無意中締造的趣味用詞，讓人莞爾。他在鏈博會（全稱國際供應鏈促進博覽會）開幕式上，首次在公開演講中說了幾句華語。他解釋自己在美國長大，暗示自己的中文不佳，「所以，我現在很『減驚』，very nervous」——把「緊張」念成了「減驚」。當然，這絲毫無損黃仁勳的公眾形象，反而有加分作用，這位商業外交家深知，有些瑕疵的中文口語表達，反而能凸顯誠意。

在爆發晶片戰的中美間穿梭，美國評論早就發現，今年62歲的黃仁勳不只是成功的企業家、科技大佬，更是地緣政治超級明星。黃仁勳在中美間帶活動，帶着濃烈的准外交色彩與傳話作用；他的商業決策與行動的成效，不僅決定英偉達商業帝國的興衰，還牽動世界AI產業版圖。

他的這個特殊角色，得益於英偉達雄霸全球AI晶片市場的能力。正如黃仁勳在演講中說：「今天的AI已是必要基礎設施，如同電力與互聯網一樣……AI將成為每一個產業、企業、產品與服務的核心」；而英偉達AI GPU（圖形處理器）一枝獨秀的強大算力，讓世界各國、包括中美到海灣國家都趨之若鶩，剛推動英偉達成為全球首家市值突破4萬億美元的上市公司。

但是，這種特殊地位也包含巨大的政治與經濟風險。英偉達的中國業務過去三年就經歷了過山車般的跌宕起伏。2022年，為了規避時任美國拜登（Joe Biden）政府對中國祭出的晶片出口管制，英偉達專門開發了「特供中國」的減弱版H20晶片。不料，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今年重返白宮後，在4月進一步收緊出口許可，連H20也受到限制，讓英偉達的中國業務面臨癱瘓風險。為此，英偉達被迫認列45億美元的存貨減損損失，而潛在的營業收入損失高達105億美元。當時，黃仁勳立即出訪中國，並和這次一樣與中國副總理何立峰會面，努力安撫中國這個的巨大市場兼買家。

過去10天裏，劇情再次反轉，黃仁勳於上星期四（7月10日）前往白宮與特朗普會面，隔天就啟程中國。他本週在北京宣布美國政府已對H20晶片解禁，還表示希望對中國出口比H20更先進的晶片。

英偉達H20晶片出口中國面對的無常，反映出英偉達的中國業務與中國戰略處於極為動盪而不穩定的地緣政治環境中。美國兩任政府對晶片出口中國「禁了又禁」「禁了又解」，背後是日益惡化的中美關係，最近還牽涉到中美稀土談判這個新因素。

而今，晶片與稀土出口管制已然是中美博弈中的戰術工具，中國也正大力發展自身的華為昇騰晶片，這都代表着英偉達將長期處於微妙處境。中美間的任何其他問題若尖銳化，比如台海等，作為戰術工具的晶片也可能被派上用場。黃仁勛很清楚，英偉達的中國業務繫於中美關係的變化，他無法拒絕現實，只能小心翼翼地行走高空鋼索，確保自己同時為中美雙方所用。

而儘管黃仁勳行前獲得特朗普祝福「旅途愉快」；美國政壇的其他追兵仍在後窮追不捨。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的兩名參議員班克斯（Jim Banks）和沃倫（Elizabeth Warren）上星期五聯名發信施壓，警告黃仁勳不得與中國軍隊與情報單位的合作者，以及被列入實體清單的中國企業會面。

在美國，黃仁勳代表了主張維持與中國商業的接觸、以此確保美國全球影響力與科技領先地位的一派精英，與主張孤立中國的鷹派形成對比。應該說，作為台灣裔美國公民，黃仁勳的決策基礎是商業理性為主，但在高度兩極化的時空下，與中國接觸派的處境持續艱難，英偉達晶片對華出口也擺脫不了「禁了又解，解了又禁」的循環。他能做的，就是持續鞏固英偉達的科技「護城河」，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儘量累積善意。就這一點而言，黃仁勳做得很出色，企業家在艱難地緣政治環境下的韌性，讓人欽佩。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