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學者評以巴衝突:戰場上勝利與政治上失敗

撰文:外部來稿(國際)
出版:更新:

以巴戰火下的加沙(Gaza)人道主義危機持續惡化。目前,衝突已造成雙方超過2800人死亡。以軍對加沙地帶發動空襲,超過42.3萬加沙民眾流離失所;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馬斯(Hamas)也持續向以境內居民點發射火箭彈,造成多人傷亡。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10月12日與到訪的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會面並在記者會上表示,哈馬斯應該被「擊垮」並被逐出國際社會。布林肯表達美國對以色列的堅定支持,並將哈馬斯比作極端組織ISIS。
對於以巴局勢的持續惡化,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專欄作家、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國際關係教授沃爾特(Stephen M. Walt)10月9日撰文認為,以巴衝突及有關各方都在全力以赴,但他們維護的是一個不可持續的地區現狀。以色列的報復行動很有可能拿下加沙,但有可能輸掉整個戰爭。

沃爾特在文章中提到,哈馬斯對以色列發動導彈襲擊和地面攻擊,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已經宣布,以色列進入「戰爭狀態」,以色列國防軍(IDF)正進行報復,就像他們以前所做的那樣。雙方都把責任歸咎於對方。以色列及其支持者將哈馬斯描述為一群由伊朗支持的殘忍的恐怖份子。巴勒斯坦人和他們的支持者則承認,襲擊平民是錯誤的,但他們指責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民實行種族隔離制度,並在幾十年的時間裏使他們遭受系統性的、與以色列人遭遇不成比例的暴力。巴勒斯坦人還指出,國際法允許被壓迫人民抵抗違反國際法的非法軍事佔領,即便哈馬斯訴諸的手段「不正當」。

如何理解這一令人震驚的事件?沃爾特不認為這場戰爭進一步體現全球安全秩序正惡化。因為這已經不是以色列和哈馬斯之間第一次爆發大規模暴力衝突。以色列在2008年12月對加沙地帶發動代號為「鑄鉛行動」(Operation Cast Lead)的空襲行動,接着是2014年的「護刃行動」(Operation Protective Edge),然後在2021年5月再次這樣做(規模較小)。這些襲擊造成數千名巴勒斯坦平民死亡(其中大約四分之一是兒童),進一步使加沙地帶被困人口深陷貧困。

以色列這樣做無助於一份持久和公正的問題解決方案。正如一些以色列人評論的那樣,以色列的空襲是像「修剪草坪」那樣平常。

以巴衝突:圖為2023年7月19日,巴勒斯坦極端組織哈馬斯的武裝分子參加閱兵。這是紀念以巴2014年在加沙邊境爆發的戰爭。(Reuters)

沃爾特認為,這一輪戰鬥的不同之處在於,哈馬斯早先全方位的襲擊完全出於人意料(就像50年前的埃及和1973年敘利亞阿以戰爭中所做的那樣),並展示令外界意想不到的作戰能力。這次襲擊給以色列造成的傷害比以往任何一次襲擊都要大,強烈震動以色列社會。以色列政府未能預測或阻止襲擊的發生,可能最終會為內塔尼亞胡的政治生涯畫上句號。如同1973年那場戰爭中情報工作的失敗,這一次的失敗很可能在以色列國內引發持續數年的互相指責。但哈馬斯的實力仍然遠遠弱於以色列,此次戰鬥不會改變雙方力量對比。以色列幾乎肯定會進行嚴厲的報復,加沙和其他地方的巴勒斯坦平民,包括許多不支持哈馬斯的人,將付出高昂的代價。

以下是沃爾特做出的一些初步判斷。

首先,這場新的悲劇證明美國長期以來在以巴問題上的政策破產。現在不是對美國如何錯誤處理該問題做詳細複述的時候,但可以說,從美國前總統尼克遜(Richard Nixon)到奧巴馬(Barack Obama)這段時期,美國領導人曾有很多次機會徹底結束以巴衝突,但他們都未能這樣做。當然,在這方面,被誤導或無能的以巴領導人對他們的「幫助」不少,更不必說來自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American Israel Public Affairs Committee)的強大政治阻力和以色列遊說集團中的強硬勢力。但這只是部份理由。民主黨和共和黨政府沒有扮演一個公正的調解人角色,也沒有充分利用他們手中的有力籌碼,而是屈服於遊說集團的壓力,扮演「以色列律師」的角色,迫使巴勒斯坦領導人做出艱難讓步並無條件支持以色列,並對以色列幾十年來吞併本該為巴勒斯坦未來建國所保留的土地的做法視而不見。

直至今天,美國政府依然繼續向以色列提供資金,並在國際論壇上為以色列辯護,但又宣稱美國致力於「兩國方案」(建立以1967年邊界為基礎、以東耶路撒冷為首都、享有完全主權的獨立的巴勒斯坦國)。鑑於對大多數人來說顯而易見的「一國現實」,當美國國務院可憐的發言人每次援引這過時的、完全沒有意義的「兩國方案」承諾時,台下的記者團竟然沒有發出鬨笑,這屬實讓我感到驚訝。當美國政府宣稱的目標與以巴實際情況如此脫節時,為什麼還有人把美國在以巴問題上的立場當回事呢?

以巴衝突:圖為2023年10月13日,約旦河西岸城市納布盧斯(Nablus)發生示威,當地巴勒斯坦示威者走在被縱火的街道上。(Reuters)

和往常一樣,美國官方對這次衝突的回應是譴責哈馬斯的「無端的襲擊」,表達對以色列堅如磐石的支持,並刻意忽略此次事件發生的大背景,包括為什麼一些巴勒斯坦人認為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訴諸武力,作為他們對定期遭受武力傷害的回應。是的,從狹義的法律意義上說,哈馬斯的襲擊的確是「無端的」,因為以色列在此次衝突前並沒有準備攻擊加沙,這只會給哈馬斯先發制人採取行動的理由。但從這個詞的常識性涵義上來說,哈馬斯確實是在受到「挑釁」後才選擇發動襲擊。這是對幾十年來加沙和其他地方的巴勒斯坦人所處境遇的暴力回應,就算哈馬斯以野蠻的方式故意攻擊平民的做法是殘忍、不值得為之辯護的,且很可能適得其反。

如果美國兩黨政客不那麼懦弱,他們完全可以公正地譴責哈馬斯的行為,同樣也譴責以色列定期向巴勒斯坦民眾施加的殘酷且非法的行為。以色列退伍軍人都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美國領導人卻不願意說。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美國過去的和平努力失敗,為什麼世界上許多人不再把美國視為道德燈塔,這裏就是你要的部份答案。

第二,這次新的流血事件再次悲哀地提醒我們,在國際政治中,權力比正義更重要。幾十年來,以色列之所以能夠在約旦河西岸(West Bank)擴張,並將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居民關進「露天監獄」,是因為它比巴勒斯坦強大得多。而且,以色列通過拉攏和勸說,安撫了其他本可能反對以色列這樣做的勢力,或者是那些可能強迫以色列就永久和平開展談判的其他各方,比如美國、埃及和歐盟。

然而這次襲擊事件——以及之前的許多衝突——也可能揭示權力的局限性。戰爭是政治通過其他方式的延伸,強國有時在戰場上獲勝,但卻在政治上遭遇失敗。美國贏得在越南和阿富汗的所有重大戰役,但它最終輸掉這兩場戰爭。埃及和敘利亞在1973年的戰爭(第四次中東戰爭,也稱贖罪日戰爭)中慘敗,但以色列在戰爭中遭受的損失使其領導人(以及他們的美國贊助人)確信,他們不能再忽視埃及收回西奈半島(Sinai)的意願。在一場直接的實力較量中,哈馬斯永遠無法擊敗以色列,但這次哈馬斯突襲悲劇性地提醒人們,以色列並非無懈可擊,巴勒斯坦人民族自決的願望不容忽視。這還表明,《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和最近使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關係正常化的努力並不能保證和平;事實上,這些因素可能增加新衝突發生的可能性。

以巴衝突:2023年10月13日以軍坦克在以色列南部與加沙走廊邊界附近佔據陣地。(Reuters)

沃爾特表示很難預測這場以巴衝突未來走向何方。對各方來說,明智之舉是從迅速恢復到衝突升級前的狀態:哈馬斯將停止火箭彈襲擊,立即撤出他們佔領的任何地區、釋放被俘虜的以色列人,且不要求用其交換被以色列關押的哈馬斯成員,在此基礎上雙方同意停火。然後,美國和其他國家認真、公平且可持續地推動以巴實現公平和實質性的和平。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還記得各方上一次做出明智或有遠見的舉動是什麼時候嗎?

相反,以色列將不遺餘力地阻止哈馬斯取得任何戰術上的成功,甚至可能試圖將哈馬斯從加沙地帶永久驅逐出去。不管以色列做何決定,美國政府將堅定地支持他們。呼籲克制、採取溫和立場的聲音將被忽視,而復仇、苦難和不公正的循環將持續下去。

本文轉載自中美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