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人看回歸.下】回流北上當廠佬 「受苦工人教我看清中國」

撰文:吳世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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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0歲的新界原居民Henry (化名),退休後天天賞花唱粵曲。他更執起犁頭,重新學習耕田去;最近愛上觀鳥,帶記者看看築在村裡人家門口的燕巢,儼然就是個現代版陶淵明。
相比後半生的閒適自在,Henry前半生卻來得跌盪。他實現了所謂艱苦努力便可成功的香港神話——攀上事業高峰,但卻碰上六四;移民過又回流,北上當了廠佬又回港。妻兒孫都在外國生活,現在Henry一人跟母親在村裡生活——面朝中國,腳踏香港。「我討厭共產黨,但我愛國。」「香港始終會消失,只係歷史入面一個章句。」對於回歸,他這樣說。

1997年,香港銀行聘請Henry,結果他頭也不回決定獨個兒回流香港。那年剛好香港回歸。對於回歸,他又開心又驚恐:「你願唔願意俾外族繼續統治?你梗係希望自己人管自己人。但而家𠵱班人係咁樣?」為甚麼還要回來?「因為異域就係異域,鄉下就係鄉下。雖然我適應力高,我幾年唔食唐餐都得。但一定有隔膜,大家思維方式唔一樣。」他舉例指,如在教子女方面,他「打仔」是出了名的,太太只是說「我話畀爸爸聽」兒子就會聽話;但當地家庭對子女則寬鬆自由得多,讓他覺得跟這個嚮往自由的西方國家始終有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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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記得,以前望向深圳河全是平地,現在那邊的高樓比新界的高山還要高。(資料圖片/ 龔慧)

內地見聞:法官威迫認罪、潛規則給紅包

1999年開始,他北上做「廠佬」,在香港人在東莞開設的工廠當上會計部主管,終於開始真正明暸「中國」。老闆跟建材商打官司,一天法官忽然找上門,門也不敲直入會計部、再逕自走入Henry辦公室。他指著Henry說:「你好叫你老細認罪,如果佢唔認罪畀錢,我著返套制服入黎鎖你。」Henry又驚又怒:「我腦裡面法官係唔會拉人嘅,只會睇證據判案。」他後來知道這個法官本來是貨車司機,只讀了六個月法律課程,憑親戚關係坐上法官位置。「根本係天大嘅笑話!」Henry的聲音因激動而高兀。

Henry 曾在內地工廠打工十年,見証底層工人的受苦狀況。(資料圖片/ 梁鵬威)

日常的工作交涉也累人——給「紅包」是潛規則,掌數派錢的人必定「落格」,海關最叻一邊「扣貨」,一邊攤開手掌收錢。但最教Henry無奈的,是工人的價值被換轉成數字。他曾任職設於大陸的洋行。「每年兩次,會有好多廠嚟公司。我哋有7、8間conference  room,每間廠一間房,同我哋報價。佢哋睇貨辦,㩒計數機,打電話,拎價。然後我地再同佢講價。」價低者得,最後成功接單的工廠價格必定奇低——貨物、運輸成本不能減,哪裡可刪減?必定是工人。 Henry一時哽咽起來:「我最心痛係工人。大陸乙型肝炎好嚴重,一病發就眼黃面黃,廠唔會出錢醫佢。如果醫,醫得邊個?肯出錢醫,即係件貨就要賣得貴啲。」

「我從來唔信任共產黨。」當年共產黨歌頌工人勞動,今天卻只視工人為發展巨輪的一口釘? Henry還一口數出被軟禁的劉曉波劉霞、調查豆腐渣工程的民運人士、上訪反被虐打的百姓等。「𠵱啲行為極野蠻、粗暴,如果你唔改,遲早會發生流血革命。」他心痛的說。

回歸20周年,有誰又真的相信「同心創前路」?(資料圖片/ 倫星揚)

不撐港獨但批中國獨裁

然而Henry不支持港獨,他多番強調他愛國,不愛黨。他現在買電器也只買國產品牌,不買日本。「而老實講日本貨真係好好,之前我有部日本窗口冷氣機好好,用咗20年都冇壞。」他笑說。兒子們都在外國定居下來,但他由始至終堅持他們及孫子要學中文和普通話。「要學普通話,因為將來唔想少咗種搵錢能力。」

Henry熱愛圍村文化,退休後也決定搬回新界居住。但他認為圍村文化終會因無人繼承而消失,一如香港。(資料圖片/ 鍾偉德)

世界變,中國變,新界也在變——以前望向深圳河對岸,一片平原,甚麼也沒有;現在那邊的高樓從山間探頭,直望香港。Henry退休回到圍村住,學粵曲寫大字,看著青磚祖屋一座座拆掉,建成新簇的一棟棟丁屋。對著某些人某些事憤怒過後,他又把目光拉遠,這樣看國家的歷史命運。他提到紐西蘭有種樹叫貝殼杉,樹幹粗得要20人一起才可圍抱,現在也快將絕種,其中一棵還受真菌感染。「乜嘢都會死,乜嘢都會腐爛。圍村文化係,香港都係,都係歷史洪流其中一個章節,會慢慢俾被人淡忘。」

圍村文化會消失?香港會成為「一國一制」?「萬事萬物,有生有死,有出現都會消失。」 Henry淡然的說。人總不能長久懷抱革命激情,也不能只把世事丟淡化輕。回歸20年,Henry感無奈,對香港將來也不抱太大希望,但他選擇了一個不遠也可近的位置觀望,一如大部分勞碌生活的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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