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作者：劉暢

近日，李嘉誠旗下長江和記實業（簡稱「長和」）宣佈與貝萊德牽頭的財團達成原則性協議，出售其全球港口業務核心資產，其中包括巴拿馬港口公司90%股權。此次交易涉及23個國家的43個港口，總企業價值達228億美元，預計長和可回籠逾190億美元。這一重大交易迅速引發國際關注，其背後所蘊含的商業邏輯、地緣政治考量以及對國際航運格局的影響，都值得深入探討。

長和此舉的動因與意圖

從表面看，長和此次出售資產的理由是「純商業決定」，公司聯席董事總經理陸法蘭已對外強調，該交易與近期巴拿馬港口的政治爭議無關。然而，商業界和國際輿論普遍認為，長和這次資產出售的背後，與當前中美之間日益尖銳的地緣政治角力密不可分。

美國前總統特朗普近期多次重提所謂「中國控制巴拿馬運河」的威脅論調，而實際上他所指的是由長和旗下巴拿馬港口公司經營的巴爾博亞港和克裡斯托瓦爾港。長和作為一家跨國企業，過去多年始終試圖在中美兩大經濟體之間尋求平衡點。然而，隨著中美戰略競爭加劇，過去「去政治化」的經營模式，面對當前複雜的國際格局，已難以為繼。

因此，出售巴拿馬港口資產，對長和來說是一種務實的「戰略性撤退」，其根本用意在於規避政治風險，避免成為中美對抗中的犧牲品。通過將敏感地區的業務出售給美國資本，長和希望從政治紛爭中抽身，集中資源維護核心市場（尤其是中國市場）的競爭優勢與穩定性。

外界可能產生的解讀與反應

儘管長和公司強調其行動純粹商業考量，但外界顯然不會輕易接受這一官方解釋。

美方解讀：戰略勝利與控制強化

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學者已指出，長和退出巴拿馬港口業務，是美國在與中國全球競爭中取得的「重大勝利」。這種解讀無疑會加劇美國內部的鷹派聲音，並鼓勵其進一步在其他戰略要地對中資企業施壓。從美國地緣戰略角度看，通過貝萊德這樣的美國資產管理公司控制巴拿馬戰略港口，無疑有助於美國增強對巴拿馬運河這一關鍵國際航道的影響力。

美國《華爾街日報》報道，貝萊德公司已向特朗普政府及國會彙報交易情況，這表明交易獲得了美國政府的關注和某種程度的支持。美國可能將這一交易視為其「美國優先」政策的成功案例，進一步強化美國對全球戰略通道的控制權。

中方立場：反對脅迫與保持謹慎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的表態反映了中方的立場：不評論具體商業交易，但「反對在國際經貿關係中濫施脅迫、施壓的手段」。中方還重申從未參與運河管理運營，也不插手運河事務，暗示美方的「中國威脅論」缺乏事實依據。

對中國來說，巴拿馬運河是重要的國際航道，中國是運河第二大用戶，占運河貨運量的約21%。長和出售巴拿馬港口資產給美國財團，可能增加中國船隻未來通過運河的不確定性和成本。

「中國因素」企業的「夾心困境」

另一種解讀，則可能將長和的舉動看作是香港或者「中國因素」跨國企業在當前國際政治環境中生存困境的真實寫照。除了港口以外，TikTok、Temu等中國背景的跨境數字企業也是美國政府重點關注對象，這些企業與長和面臨著相似的地緣政治困境——在國際經營中被視為「中國因素」的代表，並因此成為地緣政治博弈的對象。

特朗普曾多次表示要禁止TikTok在美國運營，美國國會也通過法案要求字節跳動出售TikTok美國業務。同樣，作為中國跨境電商平臺的Temu，也面臨著美國政界對其供應鏈安全、數據隱私和市場競爭影響的質疑。李嘉誠的港口業務儘管與這些數字企業屬不同行業，但都處於地緣政治風險的高壓線上。在中美博弈加劇的背景下，企業再難以僅僅憑借商業邏輯在全球市場遊刃有餘，必須在政治上有所選擇，甚至被迫進行戰略性收縮。

交易引發的漣漪效應與外溢影響

長和此次出售港口資產，將引發一系列的漣漪效應：

首先，它給其他在海外有重大資產佈局的中國企業敲響警鐘，迫使其重新評估海外資產的安全性與政治風險。未來一段時間，可能出現更多中國企業調整海外投資佈局，尤其是在美國及其盟友影響較大的地區。

其次，此次交易也可能鼓勵美國及其盟友進一步對中國企業施加政治壓力。由於此次美國通過市場機制成功「逼退」長和，今後美方可能會在其他敏感資產上如法炮製，對中國企業形成更大的壓力與潛在威脅。

對中國國家利益與地緣戰略的影響

巴拿馬運河作為全球最重要的航運要道之一，對中國的對外貿易、能源安全和全球供應鏈穩定具有重要戰略意義。長和旗下的巴拿馬港口資產，過去在一定程度上為中國提供了間接的經濟與戰略保障。但此次資產出售後，美國資本可能進一步加強對運河兩端港口的掌控，這將對中國的全球航運戰略產生負面影響。

作為巴拿馬運河第二大用戶，中國船隻通過運河的安全性和經濟性可能面臨挑戰。如果美國通過間接控制加強對運河的影響，可能對中國的航運設置更多障礙，包括提高通行費、延長審批流程或增加檢查程序等。

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巴拿馬是「一帶一路」在拉美的重要節點國家。長和退出巴拿馬港口，可能影響中國企業在當地的存在感和影響力。但同時，這也為中國企業提供了重新思考拉美戰略的機會，可能促使中國加強與其他拉美國家的合作，尋找新的戰略支點。

從更廣義的層面來看，長和的資產出售進一步暴露出中國企業在海外投資中的制度性脆弱性，長和的決定也可能影響其他中國企業的海外佈局策略。在地緣政治風險上升的背景下，更多中國企業可能會重新評估在政治敏感地區的投資，轉向風險較低或與中國關係更穩定的地區。

警示與應對之策

此次事件給中國的警示意義是明顯的：在當前國際環境下，商業與政治的界限日益模糊。無論是國家還是企業，都需要深化對地緣政治與經濟關係的認識，建立更全面的風險評估和應對機制。

中國應加強對全球關鍵基礎設施和戰略通道的研究，建立預警機制，及時發現潛在風險，為企業提供必要指導和支持。政府應加強對海外中國企業的保護和支持，尤其是在政治敏感地區或戰略要地的企業。這包括完善外交保障機制、提供法律支持、建立風險補償基金等。同時，鼓勵中國企業提升風險管理能力，建立專業的地緣政治風險分析團隊，優化投資決策流程，靈活調整海外佈局。

從更長遠的角度看，中國也需加強國際話語權建設，積極參與全球治理改革，促進國際社會建立更加公平、透明的營商環境，防止類似的「經濟脅迫」事件頻繁上演。

總結而言，長和出售巴拿馬港口資產事件，既是企業自身為規避政治風險的無奈之舉，也是中美博弈背景下中國企業海外困境的典型案例。這一案例揭示了地緣政治與商業決策的深度交融，也為中國企業和政府應對複雜國際環境提供了重要啟示。在國際規則重塑、大國競爭加劇的時代，中國需要更加靈活務實地應對各種挑戰，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同時，也為企業創造更加安全穩定的國際環境。唯有如此，才能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保持戰略主動，實現持續健康發展。

作者劉暢博士是香港新方向總召集人。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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