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對中國製造無人機的禁令，本週終於靴子落地。隨之而來的，是美國企業和消費者的強烈反彈。

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星期一（12月22日）宣布，將所有外國製造的無人機及零部件列入受管制清單（Covered List）。製造商一旦被納入清單，它的產品將無法在美國自由銷售。

儘管FCC並未在聲明中直接點名，但作為全球最大無人機製造商，大疆創新無疑首當其衝。這意味著，大疆生產的大多數新型號無人機未來將無法在美國市場銷售。

根據聲明，這項決定暫不適用於目前仍在商店銷售或已被用戶購買的機型，但FCC保留追溯權，未來仍可能將舊型號納入禁用範圍。

去年12月，美國國會通過立法，要求對大疆等外國無人機製造商進行安全審查；若審查結果不合格，相關企業將被列入FCC監管清單。

大疆當時回應稱，公司歡迎任何國安審查，並強調包括美國政府機構在內的多項獨立評估均認定它的產品是安全的。大疆無人機可在不連接互聯網的情況下運行，所有拍攝圖像和數據均存儲在本地設備中。

不過，由白宮牽頭的跨部門小組完成調查後，認定進口無人機及零部件對美國構成「不可接受的風險」，理由包括未經授權的監視、敏感數據外洩，以及脆弱的供應鏈等。FCC在聲明中說，委員會星期天（12月21日）收到上述評估，並據此作出禁令決定。

針對FCC的決定，大疆發表聲明表示失望，並再次強調產品的安全性。聲明稱，有關大疆數據安全的擔憂缺乏事實依據，更像是出於保護主義考量，與開放市場原則背道而馳。

北京方面也迅速作出回應。中國商務部星期二（12月23日）發佈聲明表示堅決反對，批評美國一再泛化國安概念，動用國家力量打擊他國企業，是典型的市場扭曲和單邊霸凌做法。

中國外交部同日批評美國泛化國安概念，划設歧視性清單，無理打壓中國企業，並促美國糾正錯誤做法，為中企經營提供公平公正、非歧視環境。

美國收緊無人機監管數年

事實上，這次禁令並非美國首次對中國製造的無人機出手，而是多年累積政策的延續。

相關行動最早可追溯至2017年。當時美國陸軍以存在網絡安全漏洞為由，要求士兵停止使用大疆無人機。

此後，華盛頓持續發佈安全警告，指中國政府可能通過無人機獲取敏感數據，甚至對設備進行操控或干擾；官員還敦促公用事業運營商避免使用大疆無人機對水壩、電網等關鍵基礎設施進行巡檢。

2020年，大疆被列入美國貿易黑名單，美國企業若要與它開展業務，須事先獲得政府許可。2021年，美國財政部將大疆列入投資限制名單，禁止美國公民買賣與它相關的特定證券。2022年，五角大樓又將大疆列入「中國軍工企業名單」。大疆曾就此提起訴訟，但未能成功推翻相關決定。

今年6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旨在減少美國對中國無人機製造商的依賴。7月，美國商務部對進口無人機是否構成國家安全風險展開調查，相關結果可能為提高關稅鋪路。

面對不斷升級的壓力，大疆以加強數據管控作為回應。2024年，公司為美國用戶關閉飛行記錄自動同步功能，轉而推出「本地數據模式」，讓無人機在不連接互聯網的情況下運行，並允許第三方對公司網絡安全架構進行獨立審計。

不過，這些舉措並未打消美國的安全顧慮。與此同時，俄羅斯與烏克蘭頻繁在戰爭中使用改裝民用無人機打擊對方的案例，也凸顯商業無人機在現代戰爭中的潛在軍事價值，進一步加劇華盛頓的警惕。

FCC主席卡爾在社交平台X發文說：「無人機系統既有助於提升公共安全，也可鞏固美國在全球創新領域的領導地位。但犯罪分子、恐怖分子和敵對外國勢力已加大對這些技術武器化的力度，這對我們的國土安全構成新的、嚴重的威脅。」

美官員力挺禁令 民間反彈強烈

在這種安全邏輯主導下，禁令最終落地，但美國政界與普通民眾的反應卻大相徑庭。

在華盛頓，多名官員對禁令表示支持。共和黨眾議員克勞福德（Rick Crawford）稱，中國製造的無人機在美國空域廣泛使用，「一直是反情報工作的噩夢」。他強調，美國不能為了廉價產品而犧牲國安。

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反恐高級主任戈爾卡（Sebastian Gorka）也認為，FCC此舉可確保無人機在美國本土生產。「無人機是美國未來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在美國製造。」

然而，禁令在美國無人機用戶群體中引發強烈反彈。許多從業者指出，目前美國市場上幾乎沒有能夠替代中國無人機的產品，一旦禁止新品進入，大量依賴無人機開展業務的美國公司可能難以為繼。

據《華爾街日報》報道，部分無人機操作人員和企業已開始囤積大疆無人機及零部件，並向國會和白宮發函，要求撤銷相關決定。

亞利桑那州普雷斯科特飛行員學院聯合創始人雷維爾迪奧（Greg Reverdiau）收集的8000名無人機操作員調查顯示，約43%受訪者認為禁令將對公司造成「極其負面影響」，甚至可能導致業務終結；約85%受訪者認為，在現有條件下，企業最多只能再維持兩年左右。

目前，大疆在全球消費級無人機市場佔比約75%，在美國市場份額更高達90%。無人機已廣泛應用於建築、農業、測繪等多個行業，但美國本土製造商少有在性能與價格上能與大疆抗衡的。

雷維爾迪奧說：「人們購買大疆無人機並不是因為它是中國製造，而是因為它買得到、價格合理且可靠。」

為全美商業無人機操作員提供自由職業機會的平台FlyGuys首席運營官巴特爾斯（DaCoda Bartels）也直言，美國製造的無人機價格往往是大疆的四倍，性能卻只有其一半。

大疆此前也警告，在美國運營無人機項目的1800多個州和地方執法及應急機構中，超過80%使用大疆技術；一旦無法繼續使用性價比最高、效率最優的無人機方案，這些公共安全項目將立即面臨風險。

當然，並非所有美國企業都對此感到擔憂。一些本土無人機製造商對大疆新品被禁表示歡迎，認為這是重建美國無人機產業的機會。

總部位於西雅圖的Brinc Drones創始人雷斯尼克（Blake Resnick）認為，大疆能長期佔據市場主導地位，離不開中國政府的補貼，「任何沒有國家支持的企業，都不可能與大疆競爭。」

隨著中美科技競爭近年來持續升溫，中國科技企業頻頻成為美國審查和限制的對象，其中包括科技巨頭華為和視頻監控龍頭海康威視。另一方面，中國也要求本國企業減少對美國晶片巨頭英偉達高端產品的依賴。雙方你來我往，科技議題不斷被推向政治對抗的前沿。

諷刺的是，在以國家安全為由的科技與政治博弈中，普通人往往成為最大受害者。無人機禁令的直接後果，是大量依賴這些技術謀生的從業者，被迫失去收入來源。旨在提高效率、改善生活的新技術，卻在地緣政治拉扯中，變成影響生計的負擔。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