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是「弱者的武器」?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遇挑戰

撰文:衛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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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名為「好心的旅行家」的網友發表一篇題為「躺平即是正義」的短文,近期在中國大陸各論壇走紅,文章中直言對於自身兩年沒有工作不覺得哪裏不對,並認為壓力是身邊人對比產生,他説「既然這片土地從沒真實存在高舉人主體性的思潮,那我可以自己製造給自己,躺平就是我的智者運動,只有躺平,人才是萬物的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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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作者退出勞動市場,並尋求降低消費慾望,這種態度被網友引申為以消極的態度來對抗社會中無止盡,但未必能見到回報的競爭。

也因為這個帶有消極味道字詞的在網上討論的火熱,引起大陸官媒的關注,「新華網」就轉載了《南方日報》的文章「躺平可恥,哪來的正義感?」;同時社會所謂的「成功人士」紛紛站出來批評這種現象,比如清華大學教授俞敏洪批評道,「躺平」是極不負責任的態度,不但對不起自己的父母,還對不起億萬個努力工作的納稅人。

不過,儘管躺平宣言備受熱議,但整個社會系統並未因為這些青年贊同「躺平主義」而停止運轉。大家雖然口上説着要躺平,很多人也可能正實行「微躺」,每天睜開眼,仍舊謹守本分,過好生活,打工人繼續着996(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每周工作6天)、外賣小哥也繼續困在各種外賣系統中。

996工作制引發系列爭論,包括在信息科技時代,自詡為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工程師在該體制下與19世紀的工廠工人又有何本質區別。(視覺中國)

所以,真正值得注意的並不在於躺平主義的內容,而是為何躺平這樣的説法吸引了人們的熱議。一般而言,若是社會常見現象,多半不太會引起關注,而會讓輿論炒熱的多半是那些該發未發、或可能即將要發生的問題。

如果照上述的思路來看躺平主義,這種想法是與「喪世代」、「內卷」、「佛系青年」等一脈相承,是都市年輕人在表達生存困境的一種宣泄出口。

事實上,近年來大陸青年被困在各種「系統」裏的話題備受各界討論,不論是企業996的編制、還是熱議的「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等。青年感覺被當前體制困住,但又難以撼動體系,所以只好做些抵抗,比如乘上班時間摸魚喝茶的「三點鐘,飲茶先」,或是消極的「躺平」。

飲茶哥提醒大陸青年下午三點鐘到了該飲茶,此舉摸魚喝茶的舉動被視為打工人逆襲。(截圖自bilibili飲茶哥視頻)

這種消極的抵抗在亞洲農業社會有其淵源,比如耶魯大學政治人類學教授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在馬來西亞的田野工作發現,相較於大規模結構型變遷的革命運動,當地農民面對當權者不斷對其索取勞動、利益、稅金等,他們更多地進行着日常形式的反抗,像是偷懶、裝糊塗、開小差、假裝順從、偷盜、裝傻賣呆、怠工等,這些被他稱為「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網絡,通常表現為一種個體的自助形式,而且避免直接地、象徵性地對抗權威。

雖然大陸社會已逐步脱離傳統農業社會型態,或許跟斯科特所提的農民生活也有差距。但是這種潛藏於人心的幽微心境值得關注。如果將躺平放在這層意義來理解,或許它不光是消極的行動,其背後更具有積極的反抗意涵。

大陸外賣小哥受困系統的問題近期得到許多討論,但儘管抱怨與躺平,它們仍堅守崗位。(視覺中國)

進一步要問的是,當中國大陸快速發展,經濟強盛、國力隨之興旺,甚至可以「平視」世界之際,撐起這強大力量的網絡靠的就是這些青年的身體,而他們現在面對的結構性困境,就會是下一個中國大陸要解決的問題。

如果將歷史時間軸拉長來看,相較於百年之前的20世紀初,當時中國面對的是民族國家的衰落與列強瓜分,中國作為弱國備受蹂躪,接受「新文化」的青年昂首抗爭、並試圖找出能救治彼時衰弱國家的解藥,最後在農工階級身上找到社會主義制度。

百年前新文化運動的新青年在列國強權侵略下尋求中國的復興之路。(視覺中國)

百年後的今日,大陸實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融合資本主義開放的前進動力,同時不忘抓緊、控制關鍵產業,這種方式確實帶領絕大部份中國民眾脱離貧困,並逐步往全面小康社會邁進。

但在經濟發展快速增長之下,資本主義帶來的後遺症也愈發突顯,包括高房價、長工時、城鄉差距擴大等問題,這也讓大陸近期在開放三胎的政策上遇到阻力,因為這個越發不平衡的社會難以支持青年生養子女。當前青年的困境可能還未成為普遍性議題,但躺平心態其實就已暗示了後續改革將會遭遇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