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華強電子世界管理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王承珠用這個詞形容過去的幾天。「商戶現在最關心的只有一個話題，就是『對等關稅』。」

54%、104%、125%、145%。自美國對外宣布實施所謂「對等關稅」計劃以來，美國對華關稅步步走高。朝令夕改的關稅政策，讓全球電子信息產業鏈面臨着巨大的不確定性。

四月的深圳，空氣裏浮動着黏稠的濕氣。作為全球規模最大的電子元器件集散地之一，華強北，這條被稱為「中國電子第一街」的街道，在如常的客流如織中，直面着暗流湧動的變化：有些焦慮，卻沒有想象中的驚慌。

在這場「關稅風暴」中，對於華強北的商戶而言，重要的是如何加固船艙，或調轉航向。「廣東的電子信息產業是在一次次挑戰中不斷升級的。」深圳市與來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肖宇升表示。

潮濕的風穿過走廊，一個個「一米櫃枱」之後，醞釀着一場場無聲的突圍。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華強北的商城分工明確：一層二層的商舖通常是零售終端產品，外國遊客喜愛的華強北「特產」，就在這裏銷售，這裏依然人頭攢動，商戶們拿着翻譯器，和來自國外的客戶交談。再往高層走，商舖通常就是進行電子元器件的批發，來自東南亞、中東等新興市場的客戶，是這裏的常客。

「終端產品零售受到的影響較小，但對於做得較大、有出口業務的企業，影響還是不小的。」王承珠說。

對於電子元器件而言，王承珠發現，由於供應鏈和下游客戶主要在國內，商戶們反映對等關稅政策對於他們的衝擊是有限的。

由於電子信息行業出口中較多采用FOB（Free on Board，離岸價）等條款，進口環節關稅一般由進口商承擔，因此相關關稅政策對於出口方的影響，更多是表現在漲價之後對於訂單的影響。

觀望，是華強北商戶目前普遍的態度。

「我們在觀望，客戶也在觀望。誰也預料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深圳市恒達威卓越光電有限公司總經理王名釗說，他的公司做LED燈，不少下遊客戶是汽車和手機廠商。

「我有個美國客戶訂了一批貨，我們已經談了兩個多月了。此前美國徵收20%的關稅時，客戶仍在猶豫。」王名釗告訴記者，但就在昨天，客戶終於不再糾結：訂單取消了。

在深圳從事科技創投業務的張輝，在華強北有項目公司。在他看來，風險與機遇並存，「今年也許也是最佳的提升自主可控能力的窗口期。國內廠商甚至可以通過性價比搶佔中低端市場，逐步向高端滲透。 」

張輝認為，從更加長遠的眼光去看，國產廠家們必須要下決心進行技術升級，加大研發投入，提升自主GPU、CPU、主板設計等的國產化率。 同時，硬件廠商還需要聯合軟件廠商優化國產硬件兼容性，吸引更多的企業用戶和消費者選擇使用國產硬件。

和肖宇升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在越南設了廠。就在三天前，朋友還在為了美國對越南加徵46%關稅即將落地憂心忡忡。當地時間4月9日，美方宣布，將對大多數國家暫停實施所謂「對等關稅」90天，但10%的「最低基準關稅」依然有效。

這也令肖宇升確信暫時先觀望風向是對的。「美國關稅政策朝令夕改，我們還是先觀望，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國外訂單取消了，還可以靠國內市場」

「影響肯定是有的，但我們沒有感到悲觀。」肖宇升說。

肖宇升沒有悲觀的底氣來源於公司業務結構的調整。

2018年，彼時肖宇升的業務還完全依賴歐美市場。同年7月，美國宣布對原產於中國的進口商品加徵10%的關稅。

「當時美國客戶第一反應就是期望將成本轉嫁給我們。但我們確實承擔不了，於是只能接受他們取消訂單。」肖宇升回憶起當時的情況，仍露出了苦笑，「在衝擊下，我們宣布破產了。」

2020年，肖宇升東山再起，成立了深圳市與來科技有限公司。為了增加抗風險的能力，他決定從零開始開拓國內市場，並積極開拓東南亞等新興市場。

「現在國內市場已經佔我們業務的35%左右。國內市場是巨大的海洋。」肖宇升說。

王名釗也有同感。他的工廠有一筆來自美國的訂單被取消了。但他並不着急。「幾年前，我們也遇到過特殊情況。國外的訂單取消了，還可以靠國內市場，最終還是消化完了訂單。」

「產業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王名釗在深圳創業30多年了。「我是親眼看着廣東的電子信息行業一步一步做大的。就拿華強北來說，這裏產品種類全、配貨快、效率高，這個模式不是搬到其他國家一天兩天就能做起來的。」

為了抵抗外部風險，深圳泰盛達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林洪濱同樣也早早做了準備。他的公司起初只做半導體產品的加工和製造。2018年，受到美國加徵關稅衝擊後，他踏上了自主研發之路。「現在我們的產品有獨特的優勢在，抵御風險的能力就上去了。」

在王承珠看來，華強北的商戶們面對關稅衝擊看起來「比較淡定」的原因有二：一方面，商戶們早就佈局了中東、拉美、東南亞等新興市場，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甚至還有印度來的商戶，在我們這裏開了一個舖子。」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國產終端產品和品牌的強勢崛起，使得大部分商戶的下遊客戶都是國內廠商，從而分散了風險。

華強北依舊熙熙攘攘。就在昨天，林洪濱和幾個電子信息行業的朋友一起，組織了一個電影的放映會。這部電影講的是在過去20年間，華強北的商戶們穿越產業變革、電商浪潮衝擊等時代風雲變幻，幾經迷茫又求先求變的故事。

「過去的困難我們挺過來了，這次也一樣。不同的是，如今我們有了更多突圍的底氣。」林洪濱的電話幾度響起，他又投入了和客戶的洽談之中。

本文獲《南方+》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