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積電南京擴建遭抵制　警惕陰謀論和狹隘民族主義｜安邦智庫

中國目前面臨的地緣政治環境不好，尤其是中美關係處於40多年來的低潮，這種大環境比較容易激發國內民族主義情緒升温。民族主義是一個主權國家正常的集體情感表達，也是民族和國家形成凝聚力的原因之一。
然而，狹隘而極端的民族主義卻是有害的，它會以貌似政治正確的非理性方式，激烈地排外，對中國歷經40多年的改革開放大局、「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造成破壞。

近日，國內輿論湧現出的對台積電的攻擊言論，就是值得警惕的現象。

4月22日，台積電召開臨時董事會，核准28.87億美元預算，將在南京晶片廠擴充2萬片28nm的月產量。對於台積電在大陸擴大投資的舉動，內地有自媒體文章立刻展開了攻擊的大旗。

一篇題為《強烈呼籲制止台積電南京廠擴產》的文章稱，如果台積電擴產的目標達成，「將會成為打擊大陸芯片產業的重要一環，極大影響大陸芯片產業的發展，必須要引起我們的警惕」。

該文的基本邏輯是：
（1）台積電正在推行一個14nm以下製程的高端晶片控制的策略，配合美國的制裁，對於大陸先進製程的晶片不為其代工，並積極把先進製程的晶片工廠移至美國。
（2）在28nm以上製程的較低端晶片，因為大陸已經形成生產能力，正在迅速擴大產能，台積電的策略就是低價傾銷，將大陸晶片企業擠垮，利用自己的產能，讓大陸晶片企業無力與之競爭，達到長期壓制大陸晶片企業的目的。
（3）如果台積電在台灣擴產或是美國建廠，無法做到低成本而形成競爭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大陸擴產，利用大陸的水、電、政策和低成本人力，既利用了大陸的資源，又起到打擊大陸晶片製造企業的目的。

該文認為，如果這種情況出現，大陸在晶片製造領域將會永遠失去機會，從而被卡脖子，長期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甚至在國家戰略上都要投鼠忌器，影響國家發展大戰略。該文還對南京市喊話，「地方政府的利益必須要服從國家戰略」。文章稱，台積電南京擴產，一定程度上會對南京地方經濟有正面影響，但「南京方面不應該為了地方經濟的一點利益，置中國晶片產業發展而不顧。對於台積電的擴產，南京方面不應該批准，也不應該在土地、供電、供水方面給予優惠和支持」。此外，「對於台積電的擴產，國家產業管制部門也應該強烈關注，要及時審查，制定產業政策，防止用落後的技術的重複建設，也要防止壟斷和低價傾銷」。

這篇漏洞百出的文章本來不值得一駁，在中國地緣政治環境明顯惡化，亟需穩定外商投資的背景下，這篇文章以「陰謀論」為出發點，視野極為狹隘，而且嚴重不符合晶片產業的產業邏輯和市場邏輯，將台積電擴充2萬片產能的正常增資擴產舉動，描繪成將給大陸晶片造成滅頂之災的蓄意陰謀。

值得注意的是，當這篇奇葩文章在某流量平台發出後，獲得了讀者廣泛的點贊和轉發。不少回應稱，這關係到國家戰略，呼籲國家發改委、工信部關注，要以反壟斷名義限制台積電；還有人呼籲南京市要出面表態；還有人提出，對特斯拉等外資也要持類似的警惕態度。只有極少數網友理性評價了台積電和外資的正面作用。

對於一個極為普通的外資增資行為，如果上述文章和網友回應代表了網絡「民意」，那麼這種一邊倒的非理性「民意」的確讓人驚訝。如果由此形成一定的輿論波瀾，在目前的特殊環境下，不排除對於產業部門、監管部門、地方政府形成一定的壓力，甚至會影響相關政策。

從宏觀和戰略層面來看，在地緣政治博弈加劇、逆全球化浪潮洶湧、疫情引發全球供應鏈重構、全球對產業投資競爭加劇的時代，中國大陸的要素成本持續上升、人口紅利在消失，對於外資的吸引力和競爭力實際上正在逐漸走弱。在此背景下，中國大陸目前迫切需要穩定已有的外資，同時吸引新的外資持續投入。中央提出的暢通「國內大循環」、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就是在新形勢下做出的調整。這時候如果對外商增資進行限制，無疑是十分愚蠢的。

半導體產業的發展規律和中國大陸半導體業的發展現實都顯示，中國的晶片產業還需要時間來發展。據半導體產業諮詢機構IC Insights的統計，2020年中國晶片（IC）市場規模為1434億美元，在中國大陸生產的晶片僅佔15.9%，約227億美元。其中，總部位於大陸的公司總產值僅為83億美元，僅佔當年市場總量的5.9%。目前，台積電、SK海力士、三星、聯電等非大陸廠商通過在大陸建廠的方式，提供了中國大部分IC產量。這種市場格局，應該是主張限制台積電在南京擴產投資的原因。但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顯示，大陸從來不是靠抑制外資投資、而是靠發展內地企業的生產能力來獲得市場。

實際上，台積電對於被要求赴美投資也有擔憂。4月21日，台積電創始人張忠謀在《2021大師智庫論壇》上發表演講時稱，美國在半導體晶圓製造上與台灣的競爭最厲害。美國的晶圓製造條件與台灣比較，土地和水、電都佔優勢，但台灣的優勢是人才（工程師、技工、領班和作業員），台灣派遣人員在美國的經營、管理能力和大規模製造業人員調動能力不行，結果就是企業單位成本顯著較台灣高。美國既有紅蘿蔔（補貼），又有棒子（霸權）。但紅蘿蔔是短期補貼，不能彌補長期的競爭劣勢，幾年以後，還是要靠台積電來承擔。

無論從吸引外資還是從地緣經濟角度看，台積電擴大在大陸的商業存在，對於大陸都是好事。台積電是一家企業，受制於《瓦聖納條約》和美國對華制裁，它無法對大陸投資更高製程的晶片製造，對華為的斷供也是迫於無奈（事實上，任正非公開感謝過台積電在美國製裁生效日之前的大力幫助）。隨着今後美國的制裁門檻變化，台積電將會調整對大陸的投資或晶片出口，這是地緣政治博弈下必然出現的變化。對於中國大陸來説，必須始終抓住「雙循環」和開放這一大局，不能在美國逼着中國與世界脱鈎時，自己卻主動脱鈎！

最終分析結論：

在地緣政治博弈加劇之時，中國在逆全球化浪潮中必須保持冷靜和清醒，堅守住「雙循環」和對外開放大局，不能讓陰謀論和狹隘民族主義推波助瀾，甚至是指揮、調動大局，導致自我脱鈎的愚蠢之舉！

本文原標題：警惕陰謀論和狹隘民族主義擾亂大局
作者：安邦智庫高級研究員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