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瞇眼」的是與非

還記得不久之前，攝影師陳漫為Dior拍攝的一組作品剛剛因「瞇瞇眼」和缺乏美感的妝容遭到社會批評，而最近一段時間，國產動漫電影《雄獅少年》的上映，再次令「瞇瞇眼」和「小斜眼」的爭議成為內地輿論場的焦點。

自12月17日正式上映以來，該電影獲得了國漫影史中最大的宣傳力度，上到央視，下到孫儷、吳京、鄧超、王珞丹等演員和一眾KOL播主，乃至甚為可觀的影院排片率，鋪天蓋地的運營讓這部電影獲得了非常大的曝光度——但與此同時，電影一眾主角瞇瞇眼、小斜眼、寬眼距的形象，也令該劇背負了國漫影史上最大的爭議和「辱華」罵名，其票房也因此在上映11日之後僅有1.5億，遠不及15億至20億的映前媒體票房預測。

受到「陳漫事件」和《雄獅少年》爭議的影響，國民零食品牌「三隻松鼠」兩年前的一組酸辣粉廣告也再度被網民揪出，其中模特「瞇瞇眼」的造型也被指「迎合西方人對華人的刻板印象，有辱華之嫌」，以至於三隻松鼠專門於12月26日公開澄清並道歉，稱「該頁面中模特為中國人，其妝容均基於其個人特徵打造，無刻意醜化」，「針對網友反饋模特妝容不符合大眾審美並由此產生不適感，我司深表歉意，並第一時間已進行頁面的替換，且已安排排查公司其他產品頁面，杜絕類似情況產生」。

對於這三件圍繞「瞇瞇眼」的是非，或許一個美國的例子可供參鑒。

西瓜、炸雞與美國黑人的案例

在美國有一個社會共識，也即在與美國黑人往來時，應盡量避免西瓜、炸雞等敏感食品，而在影視作品中，更是不能出現黑人食用西瓜和炸雞的畫面。這種禁忌的起源與百餘年前的歷史相關。

早在19世紀中期美國內戰之前，美國南部各州的黑人奴隸被奴隸主禁止自行養殖任何家禽牲畜，除了雞以外。而在內戰之後，初獲基本人權的黑人也多依賴種植買賣西瓜為生，雖然辛苦，卻讓他們擁有了自力更生的渠道——是以，早自百餘年前開始，雞肉和西瓜便是美國黑人飲食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炸雞甚至直至今日依舊被美國黑人換作「靈魂食品」（soul food）。

可是，百餘年來，美國白人基於對黑人的歧視，也長期將炸雞和西瓜作為調侃、歧視和侮辱黑人的載體。是以，隨着美國社會越發講究「政治正確」，「西瓜、炸雞與黑人」也就成為了美國社會公認的禁忌。以至於當NBA球星韋迪（Dwyane Wade）2014年到中國與球迷見面時，一度在贊助商的酒會上，因服務員端來的果盤中有一碟西瓜而當場變臉走人。

各個國家有各個國家的政治正確。有些政治正確沒必要，有些政治正確確實有深刻歷史成因。美國黑人所承受的歧視如是，華人所承受的歧視也如是。

在過去百餘年的歷史中，華人於海外甚至是在國土之上遭受外人歧視時，「瞇瞇眼」和「小斜眼」一直是典型的代表，這一點舉世共知。且和西瓜炸雞之於美國黑人不同的是，「瞇瞇眼」更多是一種錯誤的刻板印象，雖然國人中不乏有小眼、斜眼者，卻也實屬少數。所以世人對華人「瞇瞇眼」的歧視，實比西瓜炸雞之於美國黑人更為惡劣。

念及於此，陳漫該組攝影作品、《雄獅少年》的人物造型不被大多國人所接受也就是情理中；三隻松鼠該廣告的選角受到部分網民質疑，也就可以被理解。

政治正確的邊界

不過，正如前文所述，雖然有些政治正確確有其深刻的歷史成因，但有些政治正確卻並無必要，而政治正確也更應有其邊界。

類比而言，西瓜與炸雞之於美國黑人固然有符號意義，容易引起人們強烈的情緒，故不宜在影視作品中出現，但西瓜與炸雞本身只是食物，且美國黑人在日常生活中也會享用——這之於華人與「瞇瞇眼」也是同理。影視作品刻意將華人刻畫為「瞇瞇眼」誠然不妥，但「瞇瞇眼」本身又有何問題呢？

《六祖壇經》中記載了禪宗六祖惠能法師「風動、幡動、心動」的故事。瞇瞇眼與華人這個組合，固然因其歷史成因不宜出現在影視作品當中（尤其是類似《雄獅少年》這種主要人物皆是瞇瞇眼，且眼距極為不正常的案例），但瞇瞇眼也好、西瓜與炸雞也罷，本身只是「風與幡」，這本身並不是錯，錯的只是那些不合適的操作。

陳漫該作品、三隻松鼠該廣告，以及《雄獅少年》這三件事，雖然都是「瞇瞇眼」的延伸，卻不應同日而語。

攝影師陳漫在那套為Dior拍攝的作品中，將模特刻意打扮成醜陋的形象，有迎合西方人對華人的刻板印象、迎合西方人對華人的歧視之嫌，這確實可憎，人們對陳漫的批評和指責，也應說是其來有自。

而網民對三隻松鼠和模特菜孃孃的批評卻未免過激。三隻松鼠或許還可以顧及受眾的敏感點和大眾審美，從商業角度更謹慎地挑選合適的模特，但因菜孃孃本人的長相而批其「辱華」，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網絡霸凌。

至於《雄獅少年》的人物形象設計，已經讓這部電影蒙受了足夠的批評。它或許有着優秀的劇情、精良的製作、積極的內核，然而即使配以賣力的運營推廣，那最終遠不及預期的票房，也已經說明了問題所在。所以，這段時間網民的批評實為好事，這輪爭議為人們劃清了界限，以後資方和製作方也就知道怎樣的片方有市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