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向全球發動貿易戰，東盟（ASEAN）國家是重災區，面對的關稅稅率從10%到49%不等。美國開火又停火90天，讓國際貿易充滿不確定性。東盟國家選擇不報復，爭取與華府談判，大多企業選擇靜觀其變，謀定而後動。

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的對等關稅橫掃全球，雖然周三（4月9日）起暫緩90天，其間徵收10%的基準關稅，讓各國有時間跟華盛頓談判，但關稅仍如同懸在東南亞各國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The Sword of Damocles）。學者建議企業加強供應鏈和市場多元化；企業靜觀其變之餘也開始尋找對策。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東盟研究中心兼任項目主任林薇伶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說，暫停關稅為各國創造公平的競爭環境，還能提升東盟整體相對於中國的競爭力。如果中美貿易僵局持續，東南亞有機會鞏固作為全球製造的關鍵節點的地位。

「東盟國家應加速實現出口市場多元化，減少對美國的過度依賴，同時深化與中國、歐盟、印度等夥伴的貿易聯繫。」

林薇伶指出，在日益碎片化的全球貿易環境中，持續改善海關效率、革新監管框架、頒布投資激勵措施和加強基礎設施，對吸引和留住外國投資至關重要。

有分析認為，由於特朗普政府的高度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跨國公司在這90天的關稅暫停期應靜觀其變，同時全面審視公司的供應鏈和零部件產地，接下來隨時作出調整。

「中國＋1」最大受益者　越南遭美關稅沉重衝擊

一些公司已開始調整產品供應源。據《日經亞洲》報道，惠普（HP）增加從墨西哥生產線供貨給美國市場，減少從泰國和中國取貨。其他公司如任天堂（Nintendo）則選擇靜觀其變，視談判結果決定如何調整從中國、越南和馬來西亞的代工廠供貨給美國市場，因為美國對這三國實施的關稅稅率差異較大。

越南是中美貿易戰和「中國＋1（China plus one）」策略的最大受益者，這一輪卻遭到美國關稅的沉重衝擊。

美國體育用品巨頭耐克（Nike）是典型的例子。耐克1995年開始在越南設廠生產，帶動許多體育用品和服裝品牌在越南設生產線。特朗普上一個總統任期展開中美貿易戰，耐克進一步將生產線從中國轉移到越南和印度尼西亞，如今中越印產量占耐克鞋類生產的95%。

面對特朗普的對這三國的高關稅，耐克幾乎不可能調整供應鏈。TD Cowen分析師克南說，根本沒有其他地方擁有這等規模的產能或勞動力成本，可以替代這樣的產量。

經濟師希夫則認為，耐克不會將工廠轉移到美國。他在社媒X貼文說：「耐克不會在美國建廠生產運動鞋，這將比40%的關稅增加更多的成本，結果達摩克利斯之劍在美國銷售的運動鞋會更昂貴，銷量更少。」

越南紡織業已開始積極尋找對策。越南紡織服裝協會副主席張文錦說，企業應拓寬出口渠道，推進市場多元化，並與品牌和買家合作，分擔處理現有訂單的困難。他也建議政府出台扶持企業的政策，降低增值稅、土地稅、企業所得稅等經營成本。

《聯合早報》就對等關稅課題採訪越南紡織服裝協會如何應對，協會表示目前時間點敏感，婉拒採訪。

紡織品和服裝是越南第三大對美出口商品，僅次於電腦電氣產品和機械設備。

協力諮詢管理東盟地區主任福斯特（Marco Foster）受訪時說，越南的勞動力成本優勢和獨特的地理位置，讓該國對重視全球化的跨國公司而言依然具有優勢。「一個新的製造中心從建立到投入使用需要數年時間，而關稅制度可能變化很快。許多公司在越南的工廠才落成不久，他們正處於觀望狀態。」

不過，對於嚴重依賴美國市場的企業，關稅會促使他們重新評估供應鏈布局。福斯特說：「企業可能會關注關稅率較低的國家，如馬來西亞和泰國，尤其是電子和汽車等高價值行業。」

若大國無法大幅降低關稅　受影響較小國或反獲青睞

林薇伶認為，由於特朗普的不確定性，跨國企業會先靜觀其變，尤其東盟各國未來幾週與美國的談判結果至關重要。「如果越南、柬埔寨等國沒能大幅降低關稅，受影響較小的菲律賓等國或能因對美出口更穩定、風險更低而獲得青睞。」

菲律賓貿工部長洛克日前就說，準備利用菲律賓相對較低的關稅，擴大對美國的出口。

為消除關稅影響，越南積極向美國表態願意談判，獻議將美國商品關稅降至零，購買更多美國商品如安全產品。

澳洲智庫洛伊研究所首席經濟學家拉賈（Roland Rajah）受訪時說，關稅將對越南經濟產生毀滅性的影響，提出各種迎合華府的獻議進行談判是合理的，但這不會帶來顯著改變。「越南是一個低收入國家，國內市場規模較小，而美國是全球最大的市場。」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研究員潘春勇指出，越南市場不可能消化多少美國產品，來消除美國對越南的貿易逆差。「即使關稅降低，大部份美國商品對越南消費者來說仍然相對昂貴，他們會更願意選擇其他國家的廉價替代品。」

高額關稅甚至可能衝擊越南政治。潘春勇說：「關稅不利于越共總書記蘇林的國家崛起願景。本質上，他須要保護越共至關重要的貿易和經濟利益，這支撐着他本人和越共的合法性。」

美國關稅政策添變數　馬來西亞出口與投資承壓

美國是馬來西亞重要的出口市場之一。在東盟國家當中，馬來西亞對美商品出口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僅次於越南和柬埔寨，與泰國不相上下。美國對馬來西亞加征24%關稅，對馬來西亞的出口貿易、產業布局和外資引入構成衝擊。

馬來西亞興業金融（MIDF）分析，美國市場佔馬來西亞總出口額的13％，新關稅落實後，可能導致出口額下滑1.3個百分點。若其他主要市場的需求也受影響，馬來西亞整體出口或再下滑5.8個百分點。

特朗普周三（4月9日）按下關稅政策暫停鍵，讓馬來西亞出口商暫緩一口氣。

馬來西亞資深財經分析員蔡兆源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說，關稅並非特朗普的最終目標，而是促使各國與美國談判的手段。他認為，在這90天的寬限期內，各國與美談判可能讓局勢更加混亂。

「這種拉鋸戰將對出口商造成傷害，因為訂單無法落實，許多買家也轉為觀望，有的甚至已提前囤貨以應對價格的不確定性。」

馬來西亞中小企業公會總會長陳棋雄受訪時說，不少中小型出口商已感受到壓力。「很多買家只採購緊急的商品，其他的訂單都被擱置。」

目前，馬來西亞部份出口商已暫停對美出口，以評估風險並觀望政策發展。

大多行業面臨關稅壓力　部份企業看到潛在機遇

雖然大部份行業面臨關稅壓力，小部份企業卻看到潛在機遇。

經營包點和冷凍食品出口的馬來西亞品愛食品公司創辦人陳芳心受訪時說，公司兩年前開始為出口美國市場做準備，今年終於通過審核，卻不巧遇上對等關稅。

不過，陳芳心並不擔憂，反而認為這可能是一個契機。「過去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來自中國，現在美國對中國徵收更高的關稅，反而讓馬來西亞產品（在美國市場的）價格更接近中國產品。」

蔡兆源則認為，雖然短期內馬來西亞部份產品更具價格優勢，但在關稅政策不明朗，全球需求普遍放緩的情況下，沒有國家能長期受益。

馬來西亞是跨國企業採取「中國加一」策略將供應鏈多元化的受益國之一。如今特朗普的高度不可預測性和關稅政策變化，跨國企業採取靜觀其變策略，可能導致對馬來西亞的投資放緩。

馬來西亞經濟師白文春接受《南洋商報》訪問時說，對等關稅讓局勢變得複雜，但企業可能不會立即決定是否將業務遷回美國，大多數企業會選擇先觀察局勢發展再作決定。

蔡兆源也認為，目前難以斷定跨國企業的動向，但關稅政策變化必定將殃及馬來西亞的投資領域。他說，馬來西亞此前吸引高達4000億令吉（約7,010億港元）的投資承諾，很多項目可能會因此延後落實。

此外，若中國產品出口美國受阻，中國企業可能大規模轉移到馬來西亞及其他區域國家開拓市場。這雖然有助馬來西亞吸引更多外資和製造就業機會，馬來西亞消費者可能可以買到價格廉宜的產品，但馬來西亞中小企業擔心面對更激烈的競爭。

陳棋雄說，中資企業過去幾年已在服務、建築和裝修等領域對馬來西亞商家帶來激烈競爭，接下來的情況可能進一步惡化。他認為馬來西亞政府有必要嚴格把關，保障馬來西亞中小企業。

印尼商家審慎中應變　尋求供應鏈更多元化

過去15年，印度尼西亞家具材料供應商蘇菲安托都為美國的梳化製造商供應部件。美國總統特朗普公布關稅後，蘇菲安托預計首兩個月訂單會減少75%，過後逐漸恢復，但整體出口訂單還是會下跌25%到30%。特朗普4月9日宣布暫停關稅，情況又可能出現逆轉。

蘇菲安托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感嘆，實施關稅的做法不符合市場邏輯。

「我們供應的部件，原材料大多是鋼鐵。美國的鋼鐵比亞洲的鋼鐵價格高出至少50%，即使對印尼實施32%關稅，也不會促使任何依靠鋼鐵的公司遷移到美國。那裏的勞動力更貴，效率也比亞洲工人的生產力少一半。」

在不確定的全球貿易環境裏，眼下只能採取觀望態度。「最緊要的是縮緊預算，日後對訂單也採取規避風險的策略。」

3月6日，雅加達丹納阿邦紡織品批發中心一名攤販向顧客推銷開齋節服飾。紡織品是印尼出口到美國的主要產品之一，美國若對印尼實施高額關稅，將對行業帶來巨大衝擊。（法新社）

印尼是東盟第一大經濟體，美國是印尼的第三大出口目的地，但印尼對美出口只佔GDP的2.2%，因此關稅對印尼造成的曝險相對較小。儘管如此，像蘇菲安托這樣的印尼出口商，以及在印尼有業務的新加坡企業，仍會對關稅可能造成的影響表示關注。

提供全科門診和慢性疾病管理等醫療服務的新醫診所（SingMed Clinic）創辦人兼行政總裁劉刻賓（37歲）受訪時說，診所使用的部份藥劑產品和醫療設備須從美國進口。

「關稅會更廣泛地波及全球供應鏈……許多源自美國的藥劑產品和醫療設備採用的原材料和部件來自其他國家，這些國家一旦被加征關稅，預計會加重美國國內的生產成本，推高全球產品的價格，包括印尼批發商進口的產品。」

劉刻賓說，新醫診所正探討開拓歐洲、日本、新加坡和韓國等地的貨源，同時儘可能與印尼批發商和區域製造商共同物色替代產品。

「一些企業想替換供應商，但擔心監管程序造成延誤，一些商家則認為這是一次加快製造流程本地化的機遇。總的來說，目前的氛圍是審慎中應變。」

衛達仕律師事務所（Withers）的新加坡籍印尼業務主任沈忠發（45歲）則說，關稅將導致全球經濟增速放緩，跨境兼併和收購以及海外直接投資也會減少。

「我們的跨國企業客戶必須制定橫跨各個市場的協調應對。我們正和客戶配合，幫助他們重組業務和調整供應鏈。」

不過沈忠發注意到，一些製造業客戶正考慮遷至低成本、低關稅的市場。如果最終美國對印尼徵收的關稅低於其他東南亞國家，印尼未嘗不能成為意想不到的贏家。

學者：印尼應檢討美國貨關稅及非關稅壁壘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資深研究員西瓦格（Siwage Dharma Negara）受訪時說，美國若對印尼實施高額關稅，將導致印尼出口額和海外直接投資減少，紡織品、鞋業和電子產品首當其衝。失業率上升和家庭收入減少也將加劇經濟不穩定和社會動盪的風險。

「印尼若要確保與美國的貿易關係平衡，應重新檢討對美國進口產品徵收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印尼也可以提倡在能源、重要礦物和藥劑等領域與特朗普政府達成協議。」

西瓦格也指出，印尼龐大的國內市場仍是重要優勢，如果妥善應用，能對外部貿易形勢的不確定因素形成緩衝。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