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線沉降2】老街坊苦守土瓜灣　對港鐵信任破產：真的安全？

戚振華花半生積蓄，20年前在馬頭圍道買來一間洋樓小單位，打算從此安居。後來地鐵公司天天在他家門口挖地建鐵路，裝上監測器稱一切正常，他不以為意，一直對工程信任滿分。直至這歷時6年的沙中線工程近月被揭發隱瞞沉降超標，他看新聞得知自己的物業也在名單上，最近才開始擔心，這樣的家，以後該怎住下去。
很多土瓜灣老街坊像戚振華一樣，多年留戀土瓜灣，搬屋置業也留守原區居住。於是，在沉降事件後，他們把這場「人禍」當「天災」，但求家所安全，只願住到百年歸老。
一條鐵路對土瓜灣街坊的意義在交通方便，抑或天天忍受滋擾，以後天天擔心自己的物業是否安全可住？他們從前信任的那個政府和港鐵，如今仍值得信賴？
（此為沙中線沉降專題系列之二）

上集：【沙中線沉降1】地質報告揭土瓜灣站沉降因由　資深工程師：趕工大晒？ 

戚振華以前對港鐵信任滿分。他所住的栢堅大廈對出地底就是土瓜灣站月台。2012年沙中線九龍城段正式施工，港鐵派員在區內安裝數百個監測器，栢堅大廈有6個，分別在大門和天台等位置。戚振華記得當時工程人員對他和一班住戶說：「安裝監測器後可以等我哋（港鐵）記錄大廈的沉降幅度，有咩問題會通知你哋」。但數年來，他們也沒收過什麼沉降通知，以為如港鐵代表在區議會多年匯報「各項監測數據均屬正常水平」。

舊樓現裂紋收屋宇署維修令　「可能唔關港鐵事呢」

土瓜灣站動工這幾年來，栢堅大廈一班居民試過數月內，每天在家裏感覺搖晃，大廈外牆和單位內，亦陸續出現滲水和多道裂紋。戚振華一直沒怪責樓下的地鐵工程，自知大廈樓齡50多年，「說不定是因為樓宇老化，可能唔關人哋事呢。」

與此同時，2013年他收到屋宇署的舊樓維修令；一班業主於是自掏腰包每人湊錢7萬元，再申請政府的15萬元維修津貼，幾年內把大廈所有裂縫、外牆剝落等所有老化損毀問題修葺好，並重新換上水管、消防喉等樓宇設備。

但樓宇翻新前後仍有狀況。栢堅大廈一直以地下井輸水沖廁。2015年底開始，或因附近地底正建造密閉月台，地下水不斷被抽走，連同栢堅大廈的井水水位也急跌，全幢大廈有兩年半要自行倒食水沖廁，到今年6月才回復正常。戚振華說，縱使鄰幢幾座用井水沖廁的大廈也遇同樣情況，懷疑與沙中線工程有關，不斷投訴，他與一班鄰居這幾年依舊默默忍受，「以為佢（沙中線）就快起好，就快通車就無事㗎喇，點知一等就幾年。」

傳媒揭發沉降後才擔心　小業主：想知道事實全部

直至上月初港鐵被傳媒揭發隱瞞土瓜灣站沉降超標，戚振華看畢新聞才突然擔心起來，又一直在等官方詳細交代。終於，上周在港鐵向立法會提交沙中線全線沉降數據後，栢堅大廈亦收到港鐵個別通知，信中列出栢堅大廈於今年7月沉降超標0.1毫米，去年12月超標0.6毫米，港鐵透露已設置回灌井補充地下水，及採取防止持續沉降的措施。戚振華仔細閱讀信中字眼，「佢（港鐵）差唔多句句都有『安全』兩字，究竟係咪真係安全呢？我喺『安全』二字以外，嘗試在字裏行間理解大廈狀況。」

收到港鐵交代沉降超標的信件後，戚振華鬆一口氣，但仍心有餘悸。他比對信中提及沉降30.1及30.6毫米，再看傳媒揭發內部文件紀錄的「累積最大沉降幅度」中，栢堅大廈錄得34.2毫米，再次疑慮起來，「原來沉降有高有低，沉多咗，之後又會升返？幅度咁浮動，咁以後幢樓會點？」港鐵從來沒向戚振華和一班居民解釋沉降是什麼一回事、有什麼影響或後遺症，只稱樓宇結構安全，「佢話ok就ok？咁點解只公佈大廈一個監測點嘅數據，其餘5個裝喺度咁多年算係咩？」戚振華不滿港鐵選擇性向公眾交代沉降事件。

自行修葺　沒了樓宇損毀證據

如今大廈經已修葺翻新，所有外牆裂痕也補好，即使港鐵派員調查，欲了解鐵路工程對附近建築物影響，栢堅大廈也沒了樓宇損毀的證據。「其實我哋唔係想賠償，修修補補嗰啲值幾多錢。我哋係想有專業人士如實咁畀我哋知事實全部，例如呢幢大廈而家咩狀況，結構真係安全？係咪仲安全住得人。」

戚振華當初支持港鐵興建沙中線，但對此沒興奮或什麼期待。他覺得土瓜灣四通八達，很多巴士小巴也途經這區，「過海搭101、111，過大埔搭75X，去荃灣又有紅Van，睇你想去邊個目的地都有車。」一條連接沙田至中環的新鐵路，對他來說只是多一個交通選擇。

「對我們來講有小小得益，但對住沙田或港島的人來講，搭這新鐵路快好多。作為一個香港市民，有時不單睇自己利益，鐵路發展對整個城市來講係進步、有得益。但無諗過今次施工嘅代價係令我哋大廈沉降超標。」戚振華說。

老街坊多逆來順受　沉降「人禍」當天災橫禍

沉降事件後，戚振華跑到港鐵總部遞信請願，代表受影響居民站在鏡頭前跟記者反映業主心聲。今年60多歲的他，以前沒想過今天會走到最前。他本身是業主立案法團主席，近日收到一戶業主傳來幾張相，表示家中有橫樑有長裂紋，懷疑與港鐵有關。「我會盡力睇吓有咩可以幫到其他業主，同區議員傾、聯絡港鐵查詢索償方法。呢啲工作以外，我哋小業主都冇咩可以做到了。」

很多像戚振華這年紀的老街坊近月開始在家擔驚受怕，卻不願受訪或向地鐵公司反映什麼。地區組織「社區前進」成員朱江瑋在土瓜灣長大，父母年屆70多歲，只會在食飯時或買菜時與街坊談談，暗罵港鐵把居民蒙在鼓裏。「喺老一輩眼中，政府同港鐵都係不可控嘅因素，佢哋點樣都好，小市民做唔到咩，惟有將人禍當天災咁看待：『冇咁唔好彩嘅，要嚟始終都要嚟』。」

對港鐵信心危機日益蔓延

朱江瑋說他父母那一代人，不習慣要爭取什麼權利，或想著要改變政府制度。「我哋30、40歲呢代人係成長係香港進步緊嘅環境，一直對政府有安全感，以前官員做錯事會被懲罰問責，市民投訴有人受理，但呢幾年香港係倒退。」朱江瑋以港鐵為例，「以前港鐵最多訊號故障、列車行行吓有裂痕，之後係遲報壞車；而家演變成施工有問題，但又唔開誠佈公，要傳媒揭發先交代少少。愈來愈倒退。」

朱江瑋認為沉降事件不單為工程問題，背後更是一個社會對港鐵的信心危機。「佢哋唔敢講出事實全部，背後係咪有更大鑊嘅疏漏未爆出呢？我哋未知嘅嘢太多，恐懼源於未知，恐懼工程仲會帶來咩影響、唔知再點信任地鐵公司。」朱江瑋說，如今連老一輩也難以再取信於港鐵，自然更有無力感。「請願、反映訴求之外，受影響嘅小市民仲可以做啲咩？」

只想在土瓜灣百年歸老

不過，就算土瓜灣多幢大廈、煤氣管和水管錄得沉降超標，朱江瑋父母仍沒打算搬去別區，過往亦像其他街坊一樣，搬屋置業或被重建逼遷，也堅持留守原區居住。去年地產商收購朱家土瓜灣道70號C的舊居後，朱爸爸馬上以300萬買下鄰幢未納入發展的定安大廈一個小單位，留守土瓜灣，不願跟兒子搬到元朗千呎新居。朱江瑋亦聽過，有老鄰居年前花700萬，購入60年樓齡、在新車站旁的七喜大廈自住。「呢區樓價升幾勁都好，數字對於呢班老街坊來講無意思，佢哋只想喺土瓜灣百年歸老。」

住在土瓜灣快40年的戚振華近月設法了解沉降問題，但同樣從沒想過離開這個自己熟悉的社區。「搬得去邊？始終呢度都係自己屋企，亦唔夠錢再買其他區嘅樓。」他說大廈內大部分都是至少年屆六旬的退休人士，不少人最近每天在想完工通車後，自己的家還有什麼狀況。「以後會點，冇人會知。我哋只想政府或港鐵有工程師白字黑紙寫明大廈無事、以後有咩事可以問邊個追究負責。」

下集：土瓜灣小業主懷疑鐵路工程影響樓宇，向港鐵投訴，得到的答覆竟讓他們感覺更無助，請看：【沙中線沉降3】土瓜灣居民投訴6年、組織抗爭：小市民沒議價力？

樓宇沉降的後遺症？
資深土木工程師倪學仁指，是次土瓜灣站錄得大規模沉降超標，或因工程期間地底水土流失後，港鐵沒即時採取補救措施，例如灌漿或加設回灌井；如今再灌漿或做什麼防止持續沉降的工作，作用不大，更可能進一步影響樓宇結構。「你『擠』返起幢樓去補救可能仲衰。所以可能咩都唔做好過。而家冇咩可以做到。佢賠償畀居民，好過冇吖。」
倪學仁引述傳媒報道港鐵曾向屋宇署申請放寬沉降上限，「它是在透支附近建築物、煤氣管以後的沉降上限。日後馬頭圍道若修路、修水渠，有啲咩事人哋咪冇曬啲spare capacity（沉降限度），地面同附近啲樓又再『挫』一『挫』，有機會進一步沉降。」

港鐵：正研究公布沉降數據機制

被問到會否檢視及改善目前監察工程及通報狀況的機制，港鐵透露為提高透明度，正與相關政府部門商討，引入一套對外通報機制，向外公布沉降監測數據達至設定指標的情況，加強發放資訊的渠道。

運輸及房屋局則回應指，政府會認真及嚴肅處理沙中線問題，表示就整個項目發生的事情，已經有多層次、多角度的調查，包括成立調查委員會，調查工程施工、通報政府的制度、內部溝通及與各持份者溝通的制度等監察和規管機制，路政署亦會加強及突擊巡查工地。

就沉降事件，局方表示經與政府磋商，當監測點的監測數據達到最高指標時，港鐵會安排停工和通知持份者有關的沉降數據；若要修訂沉降指標必須諮詢相關部門及持份者，以施工安全為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