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打人｜黑惡城市曾是輝煌的鋼鐵之城？一個近代工業搖籃的沒落

因為燒烤店打人事件，唐山站在了輿論風口。那段多人暴力毆打女性的現場視頻，相信任何人看了都會怒從心頭起，這種群情激憤，也讓獲評文明城市的唐山的城市形象，遭遇嚴重的滑鐵盧。

一時間，隨著實名舉報的不斷湧現，人們不免想問：「唐山到底怎麼了？」其實唐山需要解決的，不僅僅是一起惡性暴力事件暴露出來的治安問題，這座城市的經濟，同樣面臨著嚴峻的轉型壓力。

本文內容由微信公眾號「西部城事」作者「西部菌」，此為文章全文。《香港01》獲「西部城事」授權轉載：

唐山被譽為近代工業的搖籃，這裡誕生了第一座機械化煤礦、第一條標準軌距鐵路（唐胥鐵路）、第一台蒸汽機車、第一桶機制水泥、第一件衛生陶瓷等等。

1976年7月28日，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讓唐山遭受了巨大的衝擊。但這座城市並沒有因此被擊垮，而是很快重新站了起來。1978年改革開放時，唐山GDP為29.11億元，位列全國第18位，高於杭州和長春。

我國四大工業基地中的京津唐工業基地，其中的「唐」正是唐山，而唐山在那個年代能夠和北京、天津齊名，成為北方的工業重鎮，這離不開良好的資源稟賦和區位條件。

以資源稟賦為例，唐山是典型的資源型城市，煤炭、鐵礦的資源豐富。據統計，唐山的鐵礦資源保有量為62億噸，其中遷安鐵礦現為我國四大鐵礦之一。

改革開放前後，在國家大力發展重工業、基建固投興起的背景下，憑藉著豐富的資源儲備，唐山的鋼鐵產業迎來跨越式發展，被稱為「鋼鐵之城」。

當時的全民煉鋼有多熱烈，《中國企業家》曾提到過這樣一個細節：

基於市場需求，大量中小鋼鐵企業一哄而起，農戶湊一點、集體投一點，湊足十幾二十萬的資金，就圈幾畝地，買個小電爐，那就是一個鋼鐵企業。

當然，以鋼鐵為代表的資源產業，對唐山經濟的帶動，離不開良好的區位條件。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唐山不僅是沿海城市，還是華北海岸線最長的城市。2021年，唐山港的貨物輸送量僅次於寧波舟山港和上海港，排在全國第三位。

便利的海運條件，利於煤炭、鋼鐵等大宗原材料的運輸；毗鄰北京、天津的地理位置，讓它成為了京津冀一體化的前沿，成為北京、天津城市功能疏解、產業轉移的首選。

據唐山方面公開透露，截至2021年11月份，唐山已承接京津疏解轉移億元以上企業專案764個(不包括105個已簽約項目)，排名全省第一位，其中承接北京市專案624個，總投資4360.67億元，累計完成投資3293.35億元。

1978年到2008年間，唐山雖然有掉出全國GDP20強。但2008年，唐山依據穩居全國第19位。而疫情、俄烏衝突等因素影響，全球能源、原材料價格上漲，「鋼鐵之城」唐山的經濟也快速反彈，2021年GDP為8230.6億元，距離萬億大關更進一步，位列第27位。GDP實際增速6.7%，名義增速14.3%，名義增速位居京津冀地市之首。

煤炭、水泥、鋼鐵和陶瓷等支柱產業，成就了唐山的輝煌，但也讓唐山的經濟過「重」，在產能過剩、環保升級等因素下，「傻大黑粗」的工業經濟，成為了唐山轉型的拖累。

有觀察者認為，唐山雖然是工業經濟的先行者，卻錯過了近幾十年的產業轉型發展浪潮：家電業帶動了青島、佛山等城的崛起；IT製造催動了曾經的東莞、蘇州、深圳，現在正在引領成都、重慶等城的興盛；互聯網業讓北京、杭州等城火熱般竄起，目前各主要頭部城市，包括深圳、杭州、上海、北京等開始爭奪大資料、人工智慧等新興產業的制高點。

而且，它的「重」不僅體現在工業偏重，還體現在整體產業結構偏「重」。2021年，唐山的三產結構為7.4:55.2:37.4。第三產業不發達，第二產業又是帶動能力偏弱、科技含金量偏低的煤炭鋼鐵等，這導致唐山在近些年開始經濟減速。

近些年來，唐山的經濟有明顯的增長疲態。2017年到2021年分別為6.2%、7.1%、7.3%、4.4%、6.7%。另外2014年到2015年，增速還要低於6.0%，前些年的高增長一去不復返。

此外，資源型產業的產業鏈較短，藏富造富效應更弱，隨著傳統產業發展受阻，唐山的人口出現了大量的外流，尤其是年輕人出走，老齡化不斷加劇。據2016年媒體公開報導，唐山鋼鐵行業中化解產能過剩涉及分流安置人員達50萬人。

而六普到七普的十年間，唐山人口僅增加13萬，年均1.3萬人。並且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唐山的常住人口為769.7萬人，比上一年減少2.15萬人，這是近些年來的首次減少。

人口結構方面，七普資料顯示，唐山60歲及以上人口為 176萬人，占22.81%，相較於六普時期上升了8.43個百分點。

2008年，唐山雄心勃勃地規劃了曹妃甸新區，2009年累計完成投資1000億元。但大刀闊斧的新區建設，由於規劃超前，缺少產業配套，一度淪為「鬼城」，近些年才有所復蘇。

對唐山來說，傳統的資源稟賦優勢不再之後，良好的區位條件，也失去了產業的加持。更重要的是，作為河北的GDP第一城，唐山正面臨著強省會加持下的石家莊的追趕壓力。

2021年，石家莊的GDP為6490.3億元。2021年河北出臺《關於大力支持省會建設和高品質發展的意見》，其中對於石家莊的戰略定位描述是：石家莊市作為河北省省會城市和以首都為核心的世界級城市群的區域中心城市，建設發展水準關係全省大局，關係京津冀協同發展大局。

所以《意見》提到，大力建設現代化省會，實施大省會戰略，到2025年，形成現代化省會都市圈。對石家莊的支持力度加碼，包括雄安新區的橫空出世，作為經濟第一城的唐山，或將失去以往重工業時代的戰略地位和資源傾斜力度。

這意味著，唐山的壓力還在後面。放眼全國，任何一座資源型城市的轉型之路，都是漫長且艱辛的。成功者少之又少，而從經濟輝煌到滿目瘡痍、人口流失，資源枯竭型城市卻是比比皆是。

相對於一些單純因資源而興的城市，唐山的工業起步早，基礎更牢、底子更好，加上港口等區位優勢還在，所以城市發展要垮掉也很難。這正是它能夠長期盤踞全國經濟三十強的重要原因。

但這一次的輿論風暴，對唐山是新的警醒。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已經演變成一場掃黑除惡的「連續劇」，網上有多人拿著身份證，實名舉報唐山當地相關的涉黑問題。蝴蝶效應甚至波及到了股市，一些網友在股吧裡對唐山的上市公司表示要清倉。

在以往的新聞熱點中，類似地域性的負面事件並不少，輿論影響鬧到如此巨大的，對地方形象負面衝擊如此激烈的，唐山還是少數。就連《光明日報》都措辭嚴厲地發文評論質疑：「圍毆女性、種地道歉、鐵絲鎖門」，唐山為何一個月三次上熱搜？

流量時代，城市行銷成為各大城市的重頭戲，網紅城市紛紛借力行銷刷好評、賺流量，而唐山這一次輸得徹徹底底。

有人分析稱，唐山此次的治安問題，背後隱藏著經濟問題。老實說，在西部菌看來，唐山此次的事件確實太極端，將它往唐山經濟不振的方向上牽引找原因，未必靠譜。

不過毋庸置疑，對於一個經濟增長疲軟、常住人口開始下滑的傳統重工業城市來說，如此激烈的輿情衝擊，對地方經濟的影響，對城市形象、招商引資的傷害，絕對不容低估。

道理很簡單，現在的投資者，誰會願意去一個涉黑涉惡舉報爆發式湧現的城市投資呢？產業轉型「亞歷山大（壓力大）」，輿情衝擊「四面楚歌」，所以，唐山，該急了。

目前，唐山已經正式啟動了「雷霆風暴」專項整治行動，拿出足夠的力度和誠意，掃黑除惡，提升治安環境和營商環境，這只是第一步。而在經濟轉型方面，唐山同樣得拿出魄力了。告別資源型產業、重工業的依賴，讓「傻大黑粗」變身「高精特新」，唐山才能重新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