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明專欄｜寰海明察

在經濟全球化日益深化、教育服務邁向高度國際化的當下，專上教育早已超越傳統知識傳播的範疇，成為推動國家軟實力輸出、科技創新引擎和經濟增長的關鍵力量。國際教育服務貿易不僅為主要教育輸出國帶來可觀外匯收入，還在人才儲備、科技研發、就業推動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教育部部長懷進鵬日前赴港考察，發表《深化內地與港澳合作 加快推進教育強國建設》主旨演講，表示希望內地與港澳高校錨定教育強國建設的目標任務，同頻共振、攜手並進。進一步發揮港澳獨特作用，推動香港成為國際教育中心、創新中心和人才中心。

香港特區政府近期提出要大力發展「北都大學教育城」（下稱「大學城」），未來若要構建高質素、具全球競爭力的大學城，特區政府不能止步於引入本地資源或單純依賴外資辦學經驗，可考慮在北都大學城引進內地頂尖高校（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作為戰略合作夥伴，打造「在地國際化」教育平台，提升香港教育服務出口能力，並為香港經濟、創科發展、就業結構優化注入強勁動能。

教育服務貿易成為全球經濟增長引擎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教育工作者協會數據顯示，美國、英國、法國、澳洲、德國長期位居全球接收國際學生人數前列。其中，在疫情前的2018至2019年度和疫情後的2023至2024年度，國際學生為美國帶來平均約400億美元（兩個年度分別為410億美元、396億美元）的教育服務貿易收入，且每7位留學生可創造約3個就業崗位。

教育服務貿易已成為這些國家重要的經濟支柱之一。例如，澳洲高校研究高質量發展高度依賴國際學生學費收入，Go8（澳洲八大名校）承擔全國70%的科研任務，其中多數經費源自國際學生。加拿大亦面臨類似局面，2023年安大略省公立大學的國際學費收入高達44億加元。

更值得注意的是，國際學生流入除帶來直接經濟效益外，還顯著提升了接收國的創新能力與科研產出。據研究，國際學生數量每增長10%，美國專利申請量將增加4.5%，高校科研機構的專利授權量分別增長6.8%、5.0%。這表明教育服務貿易與技術創新存在顯著的正相關性，國際學生已成為推動科技創新與產業升級的重要變量。

香港作為全球唯一擁有五所全球百強大學的城市，一直是亞洲重要的教育樞紐。根據2024年的公開數據顯示，非本地本科生、非本地研究生在港就讀一年的与學費相關的費用逾20萬港元，儘管費用不菲，卻仍吸引大量內地學生，以及「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學生來港求學。在地理位置、語言環境及教育資源等方面，香港具備發展「留學香港」品牌的天然優勢。

為拓展教育服務出口，特區政府已在北部都會區預留至少90公頃土地，分別位於牛潭尾、新界北新市鎮與洪水橋／廈村，規劃建設大學城。預計首批用地將於2026年完成平整，整座大學城可容納超過3.8萬名學生，並配套2萬個學生宿位。規劃重點圍繞創新科技與醫療教育，並將牛潭尾定位為創新科技地帶，鄰近新田科技城，僅一站之隔。未來透過港鐵北環線建設，將實現區域與大灣區深度融合。

引入內地頂尖高校的戰略價值

《中國留學發展報告（2024-2025）》數據顯示，過去，中國學生出國留學人數年均增長接近20%，出國留學人數更是從2022年的45.1萬人迅速增至2024年的70.4萬人。然而，隨著中美博弈持續加劇，歐美國家收緊簽證政策，越來越多內地家庭轉向「在地留學」模式，即透過中外合作辦學在國內或鄰近地區獲取國際化教育體驗。2026年，內地中等收入群體預計將超過5億人，對穩定、安全、具性價比的教育環境需求持續上升，更傾向於選擇距離近、風險低、具國際認證的「在地國際化」教育選項，以應對全球政經不確定性所帶來的留學風險。

與此同時，內地高校也正在積極「走出去」。截至2022年，已有18所高校在海外設立24所分校，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為其中代表。

這一趨勢的背後，既反映了國際形勢變化對傳統留學路徑的深遠影響，也揭示出中國內地家庭對教育選擇更加理性和多元的轉變。隨著國內高等教育質量不斷提升，以及對西方教育體系的風險認知有所加深，愈來愈多學生和家長開始將教育視為一項需兼顧「全球視野」與「本地安全」的綜合性投資。「在地留學」因此成為既具國際認證價值、又能控制風險與成本的新選擇。

香港不僅具備與內地高度互補的教育資源體系，也擁有與國際接軌的制度環境與語言優勢，正好可在「走出去」與「引進來」的雙向互動中發揮橋樑與平台作用，成為內地高校拓展海外辦學版圖的第一站與優選地。

在此背景下，北都大學城若能吸引北大、清華等高校設立分校或研究院，將不僅滿足內地中產階層對高質量國際教育的強烈需求，更有望帶動「留學經濟」部分回流香港，推動教育服務本地化出口，進而形成以香港為核心、輻射粵港澳大灣區乃至東南亞的區域教育集群效應。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內地頂尖高校在人工智能、計算機科學、工程學等領域均處於全球領先地位。若能引入相關院系或研究機構，並與香港現有創科園區以及第三所醫學院等建設項目協調發展，將有助於顯著提升香港的科研創新能力。國際研究表明，學歷型留學生（特別是本科及以上層級）可透過技術溢出效應，帶動流入地區的科技發展與企業研發能力（R&D）的持續提升。

此外，內地高校與香港高校聯合設立實驗室、博士後流動站和學分互認等合作平台，不僅可強化粵港澳三地的科研聯動，更有助於吸引更多國際科技人才進駐香港，逐步構建起「人才—產業—科研」三位一體的創新生態系統。

創造本地就業與拉動內需增長

若引入內地高校，再配合高峰論壇、科研會議、國際夏令營等活動，更可帶動會展經濟、旅遊經濟等二級產業鏈發展。在國際高等教育服務貿易中，留學生不僅是知識與文化的載體，更是實質性的經濟增長引擎。

根據上文引用的公開數據顯示，國際學生為美國帶來了約400億美元的經濟收入，並直接支持約40萬個就業崗位。進一步研究指出，每7名國際學生可帶動3個就業崗位，涵蓋教育、住宿、交通、醫療、零售、會展等領域。

以此比例估算，香港北部都會區大學教育城若按規劃容納3.8萬名學生、設有2萬個宿位，預計可直接與間接創造超過1.6萬個本地崗位，顯著紓緩青年就業壓力，推動新界北地區經濟多元化發展，並有助於構建更具彈性與可持續性的就業生態系統。

更重要的是，引入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內地頂尖高校，將進一步激活香港的知識經濟與創新產業鏈。這些高校擁有強大的科研能力與國際合作網絡，其設立分校或研究院，不但可帶動大量教師、研究人員及管理人員進駐，還將吸引國際學術會議、科研論壇、高端夏令營等活動在港舉辦。

會展旅遊有利吸引高增值旅客。2024年訪港過夜會展旅客達142萬人次，按年增加約10%，人均消費較整體過夜旅客高約40%。同時，也帶動會展服務、零售、餐飲、娛樂等行業發展，為本港經濟注入新動力。大學城若能成為區域性學術與創新活動的聚集地，將可顯著提升香港在全球教育地圖上的戰略地位，同時激活酒店、旅遊、交通、文創等二級產業鏈，為本地經濟注入新活力。

此外，國際學生的消費能力亦不容小覷。據本港多家大學資料，非本地學生每年在港的學費、住宿、生活等綜合開支平均約為30萬港元。若大學城成功吸引1萬名來自內地和東盟、中東等「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國際學生，僅教育服務貿易收入每年便可達高達約30億港元。

更有研究指出，每位全職國際學生平均還將帶動1.5至2位家屬或親友訪港，形成「教育+旅遊」複合式消費效應。公開數據顯示，新加坡的國際教育產業每年為其帶來超過30億新元（逾180億港元）的收入。香港若能借大學城之勢，打造「留學香港」品牌，並成為華語世界的教育樞紐，不僅可開拓新的經濟增長極，更能以文化軟實力深化與區域國家的長遠合作關係，實現經濟與外交雙贏。

推動「在地國際化」教育服務貿易轉型升級

北都大學教育城的建設，不僅是香港教育發展的空間拓展，更是一項服務國家戰略、推動本地經濟轉型的系統工程。若能結合中外成功經驗，落實「政府引導、內地共建、校際協同、制度保障」的綜合發展策略，香港完全有條件將大學城打造為教育服務貿易的典範、創新人才的搖籃與大灣區融合的橋頭堡。

未來若要引入內地頂尖大學設立分校或研究院，特區政府需充分考慮其初期建設與營運成本。以清華大學蘇州環境創新研究院為例，該院由清華大學與江蘇省、蘇州市政府共建，初期投資達20多億元人民幣，合作至今已促成100多家企業與清華實施300多項產學研合作項目，並共建創新創業載體超過100家。

若在香港設立同等級別的學術機構，結合香港地價與建設成本，預計需特區政府提供不少於40億港元的政策性資金支持，包括土地批租、建築資助、啟動科研基金、教師公寓建設等關鍵環節。

此外，參考德國政府每年為海外高等教育項目提供400萬歐元（約3,663萬港元）的持續性營運補助，特區政府亦應考慮設立「大學城引校專項基金」，用於支持二至三間內地頂尖高校進駐，打造跨境教育合作樣板。建議專項基金首階段投入至少100億港元，作為啟動資金，確保大學城教育共建工作有序推進。

從國際經驗借鑑制度配套　香港可走出新模式

全球領先國家在教育國際化戰略中，普遍由政府主導，構建「資金支持—制度保障—高校執行—產業嫁接」的系統性合作機制，香港可據此因地制宜加以借鑒。

例如美國，自1966年通過《國際教育法》起，長期將教育作為外交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推動全球學生了解美國文化、政治與價值觀。透過F-1學生簽證、STEM專業畢業生的OPT延期政策以及H-1B配額傾斜等措施，美國成功吸引大批國際高端人才留美發展。如上文引用的數據顯示，其國際教育服務出口每年帶來約400億美元收入，成為重要的經濟支柱。

德國則以「跨國教育計劃」為抓手，由聯邦教育與科研部與德意志學術交流中心（DAAD）協同運作，政府出資超過90%，高校專責學術事務，企業提供實習與就業平台。在約旦、埃及、阿聯酋等國家設立的工程類大學，不僅有效解決當地人才短缺問題，也促進德國製造業在當地的產業鏈延伸，體現出「教育—產業—外交」三位一體的發展範式。

相比之下，澳洲與加拿大的經驗則提供了反面警示。兩地高校高度依賴國際學生學費收入，2024年起相繼收緊留學簽證及招生配額，導致高校科研能力下滑、地方就業受損，引發教育界與政府間的巨大張力。此一案例說明，構建高質量、可持續、去風險化的教育發展生態，才是長期發展的根本之道。

五大重點推動「教育共建」生態

為將北都大學教育城建設成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高教樞紐、人才基地與經濟新引擎，建議特區政府可考慮從以下五方面著手。

其一，打造「港—內地高校合作共建」示範平台。可考慮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特區政府引進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具全球影響力的內地高校，選擇牛潭尾或洪水橋設立分校、研究院或創新基地，圍繞人工智能、生物醫藥、綠色能源、工程科學等前沿領域，聯動港大、中大、科大等本地八大高校，開展學分互認、雙學位課程、聯合科研、博士後平台等深度合作，融合兩地教育資源與科研生態，提升香港高等教育綜合競爭力。

其二，特區政府設立「北都教育共建基金」，分階段投入100億港元。專項基金將用於吸引內地高校進駐、啟動課程與科研、提供教師住房補貼、建設共用科研設施等。同時，建議設立「引校配對資助機制」，由政府按高校投入比例提供1:1配套資金，鼓勵多校聯合、資源共用、成果共享，引導大學城早期形成「校際協同」生態圈。

其三，完善法制環境，保障「來港辦學」政策確定性。建議特區政府制定《北都國際高等教育發展條例》，明確對內地高校在港設校的學術自主權、知識產權保護、稅務優惠、師資簽證、學生居留等政策支持，打造全球最具包容性與透明度的辦學制度環境，穩定高校發展預期。

其四，建設「北都國際學生服務中心」，打造全方位生活支持體系。建議該中心設於牛潭尾大學城核心區，提供一站式服務，包括學生簽證辦理、住宿配套、語言與文化適應課程、心理輔導、就業指導等內容。特別應設立「非粵語地區學生支持項目」，降低語言與文化壁壘，提升「留學香港」整體吸引力。

其五，實施「北都人才實訓計劃」，推動教育與產業深度融合。依託新田科技城、港深創新及科技園、落馬洲河套區等重點產業區域，設立本地與內地學生聯合實習項目，推動大學城與企業共建實習基地、孵化中心與科研轉化平台，推動人才培養模式從「學術導向」向「產學研融合」轉型。

教育不僅是文化傳播的橋樑，更是經濟增長的引擎。在全球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競爭日趨激烈的時代背景下，香港不能再滿足依賴傳統的留學路徑與生源結構，面對國際教育格局的深刻變革，唯有主動出擊，借助北部都會區大學教育城這一戰略平台，打破體制邊界、區域侷限與資源壁壘，才能開闢一條具有香港特色的「在地國際化」新路徑。

北都大學教育城通過引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內地高水平高校，不僅是對香港教育體系的深度補強，更是構建知識型經濟、推動創科融合、穩定高端就業的關鍵支點。這一舉措不僅有助於提升香港在全球教育服務貿易中的戰略地位，和助力香港經濟和創科發展，更能有助國家教育對外開放戰略的落實。

作者梁海明是絲路智谷研究院院長。

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