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世老兵】96歲傳奇少校 12歲參軍 退役成邵氏女星:顛簸知足

撰文:曾雪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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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 曾有一批批女兵奔赴戰場。現年96歲的國民黨女兵吳瑋是其中之一。「吳瑋」是她在邵氏改的名字。她12歲參軍,旁人叫她本名吳斌;戰後,她到香港邵氏拍電影,公司叫她吳瑋。
傳奇女兵一生由「二戰國軍女兵」與「邵氏影星」貫穿,也包含已故中校丈夫鬱鬱不得志的一生。如今,96歲的她都把傳奇藏於屋內,閒時到長者中心唱歌,「我呢輩子苦都受夠,𠵱家邊度開心、邊度好玩我就去。」
攝影:羅國輝

吳瑋一生機靈幽默,受訪當日拿著得來不易的勳章,笑說:「唉呀,這個一毛錢都不值。」

戰時逃難 12歲謊報年紀參軍求生

吳瑋一生機靈,旁人常說她滑頭。吳瑋12歲那年遇上七七事變,學校停課,孩子們都是躲著炮火避難。「避難的時候都要找一碗飯吃嘛」,她逐與同學謊報年齡考入湖北省戰地幹部訓練團。硝煙鎖國的年代,參軍換來一碗糙米飯,「吃下去,拉出來還是那個米,哈哈哈,都不消化」。少女吃著吃著就從軍校畢業成了中尉。

當年倉皇逃難,舊照片大多都帶掉失。只剩下這張與其他安徽省宣傳大隊女生的山區合照。

二戰守安徽山頭:唱歌、演劇、照顧傷兵

軍校畢業後,16歲少女被派往安徽省大別山山野,默默支撐二戰時國軍的安徽戰區。平日,少女負責戰時政治宣傳工作,唱歌、演話劇、教平民「三民主義」;遇上日軍投彈、開戰,她們就得送平民到防空洞,再趕到前線搶救傷兵。每當部隊赴前線打仗,傷兵亡者橫卧路上,「那個時代缺乏物資,很苦呀,我們不是護士就給他們洗傷口,望著很多人就這樣死掉」。平日唱歌勞軍的少女就拖著瀕死傷兵,在荒亂中尋找軍醫急救。旁人口中的二戰,少女都是在安徽的山野中度過。

吳瑋爸爸和兄長都是軍人。16歲那年,爸爸四出尋找參軍的她。重聚十日後,爸爸在回程時被日軍殺死。戰後,吳瑋曾到日本買賣黃金,換個殺人不見血的方式報仇,「我就是要賺光日本人的錢」。

舞會與中校辯女兵角色結緣

當年,政治宣傳兵需到軍隊做訓練員,一個連一百人就有一個訓練員。由於當年男女兵崗位各異,即使官階相同,女兵受的尊重亦遠較男兵低。「我奇怪大家都是軍人,但有時男兵見到女兵都不敬禮,他們覺得污辱,『我是男人給你們敬禮?』但是你要跟他客氣,他才會理你」。

1948年,30歲的白建安(前排右)與22歲的吳瑋(前排左)相愛一年後,於南京參加軍團結婚。她說,當時他們曾與150多對新人一起結婚。

戰後,她在舞會上與白建安中校討論起男軍拒向女軍官敬禮的問題。白建安認同。在和平年代的舞會討論男女兵禮儀,兩人認為很有意義,就此相愛。白建安天天帶她到重慶、上海都遊玩。「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最風光」,吳瑋說。她的丈夫白建安20多歲就成了炮兵營長,手下曾有500、600名兵,更曾因發明「炮上射擊計算盤」計算炮彈射程時間而獲勳章表揚。然而,兩人安穩命運卻因國共內戰旋即逆轉。

吳瑋當年逃出共軍俘虜營,沿途見盡家散人亡與棄嬰,「當年真係好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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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演技救丈夫逃出共軍俘虜營

國共內戰後期,國軍節節敗退。吳瑋夫妻曾三度被俘,最後一次是廣西之役後,兩人被共軍俘虜,關在南寧俘虜營。富有演出經驗的吳瑋決定裝病帶丈夫逃走。當時吳瑋剛巧咳嗽,就裝肺病要求到醫院治病。她再自行逃到更遠的私人流產所留醫,趁機帶著丈夫裝成平民離開。沿途,成千上萬的中國難民逃離「新中國」,當中有媽媽分身乏術,拋下四個孩子離開,也有孩子渡河時被沖走,「誰都顧不了誰,不應死的孩子都死掉」。兩人就這樣看盡逃亡悲劇,默默從南寧一直逃往香港。

旁人稱她為「抗日美雄」,但戰後,國軍夫婦如他倆更是被時代弄得兩邊不是人。「我是不服氣呀,所以我在台灣也很不開心。他還歧視我們被俘,覺得我們投降。不投降不行,你不沒飯,你沒有那麼偉大去自殺?對不對,我憑什麼自殺,我又沒做過壞事。」

入邵氏當自由身演員 專演綠葉養家

來港後,吳瑋不忍丈夫靠苦力維生,逐跑到邵氏當演員。當時,合約演員月薪300元,精明如她決定當自由身演員隨意接戲賺錢養家。未滿25歲的她則專演老太太、工人等配角,「你做主角每個人都搶,我做老太婆戲多,我沒關係」,結果月賺800塊錢,比合約演員多近倍。當年生活無憂,但她又不忍丈夫從此仕途中斷,故又隨夫赴台灣發展。

「他們說吳斌、吳斌,發通告不知道我是男還是女。那時候我就把名改成吳瑋,像女的樣子。」當年吳瑋20多歲便當老婆婆角色,她笑言自己臉大能駕馭角色。

不忍夫埋沒軍事才能 赴台發展卻被視為共諜

鉅料,兩人赴台後生活卻是在香港更苦。上世紀50、60年代,兩峽關係緊張,內戰後硝煙未散。兩人曾被共軍俘虜被視為「共諜」,抗戰中校從此被軍方拒諸門外。

吳瑋說丈夫風光時把她視為寶貝,落難時自己有人脈就換她照顧丈夫。她常婉惜丈夫的命不好,當年白建安曾是前中華民國國防部長白崇禧愛將之一, 不少人誤以為兩人是一家人。白崇禧又是著名文學家白先勇的父親。

丈夫曾是白崇禧愛將 回台被派修築橫貫公路

「你過去在國民黨當再大的官,被俘虜過就永不錄用」。白建安曾是白崇禧上將的愛將,為廣西軍唯一的湖南中校;戰後白建安卻僅能任國軍退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工務組工務員,被派往修築花蓮橫貫公路;而女演員亦只能在家養雞,幫補家計。每當提起台灣的十年,備受歧視,吳瑋仍不服氣。「他們沒被俘虜過了不起,我們在前方打,他們就跑了,我說每人都像你們這樣的話,國民黨早就垮掉」。

吳瑋至今仍是國民黨黨員,雖常鬧國民黨從沒照顧老兵,但家中最上方仍放有蔣介石、宋美齡合照,甚至有國民黨前主席馬英九的照片。她說,「馬英九父母我們都認識的嘛」。

返港回歸邵氏 演《鐵扇公主》、《香江花月夜》

落泊的兩人最終在台灣守了十年,至千金散盡,為了孩子她才決定回香港。吳瑋不忍丈夫再受折磨,「我說你不要做,我攢錢,夫妻是同林鳥嘛,誰有能力誰幫忙」。1965年,吳瑋回到香港再度當起邵氏演員,並當綠葉決心養起一頭家。《儒俠》、《鐵扇公主》、《香江花月夜》不少邵氏電影都能找到她的影子。即使拍電影要做24小時,她坦言比調景嶺的國民黨遺民幸運,「好多國民黨夫婦比我們可憐,一日只吃兩餐」。

家中大廳有不少邵氏照片,吳瑋說回到香港後,憑邵氏1080元薪水與員工宿舍養活一家。她亦因為邵氏工作留港,多年來通曉國語、粵語。

在台歲月被質疑是「共匪」十年

儘然前軍官太太看開,退役中校為此鬱鬱不得志。吳瑋嘆,「最苦的不是生活,是心靈、精神」。當年白建安在台灣被質疑是「共匪」十年,縱然回港亦常感焦慮,夜夜拍醒枕邊人說,懷疑自己遭國民黨特務跟蹤。「軍隊有很多這種人」,吳瑋說。「政治鬥爭很殘酷,當年很多人被冤枉,被逼瘋也有」。直至後來,兩人在九龍開起偉麗車花廠和製衣廠,丈夫成了廠長,專注工作後,情況始有好轉。

老伴先走一步,她笑言在加拿大買了一塊地,原打算供兩人合葬,「他死了十多年,我還不死,一邊空著」。

車花廠、製衣廠大火 獲賠巨款

1985年,兩人合力經營的車花廠和製衣廠大火,獲保險公司賠巨款。適逢香港九七大限在即,吳瑋和丈夫隨移民潮遷到加拿大生活。性格外向的吳瑋又耐不著空閒,在加拿大辦老人協會,與加拿大華人再度唱起歌來,安享晚年。至1991年,白建安離世,相守一生的吳瑋厚葬老伴後,輾轉回到香港。她笑言住加拿大要學法文太辛苦,兒子又常四出公幹。她決定回到朋友滿城的香港,與女兒一起生活。

來了又去,她最後回到朋友滿城的香港,與女兒一起生活。

「一生顛簸,都知足」

「我呢輩子苦都受夠,𠵱家邊度開心,邊度好玩我就去。」年屆96歲吳瑋婆婆隱居於新界一套房子,居所附近的人都稱她為「白婆婆」。目前,她星期一、三、五打耍太極,二、四、六到長者中心唱歌,她說中心的長者都愛聽她唱歌。「我一生顛簸,現在這樣很不錯了,都知足」。在她最後的和平年代裡,她看著費玉清的卡拉OK,唱著一首《忘不了》。

「我一生顛簸,現在這樣很不錯了,都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