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圍2.0.四】天晴邨有個「門常開」:不做蛇齋餅糉的互委

撰文:香港01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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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邨的一隅也有「門常開」。走進晴雲樓互助委員會,前方有數名婦女正為長者義務剪髮,後邊則有婆婆協助街坊量血壓。義剪、量血壓本是不少屋邨互委會恆常提供的服務,但最令人好奇是房間左右各放着四個雪櫃,地上堆疊了有半個人高的白米,以及多箱尚未開封的椰青水。撰文:柯詠敏 攝影:高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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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互委會,也是街坊「糧倉」—主席郭廣校深信位處城市邊陲的屋邨,街坊需要的不是一日大嶼山遊或主題公園門票優惠之類,而是確切解決基本的生活所需。自他上任後,每月免費派發牛油、麵包或沐浴露等生活必需品,讓平常過門不入的街坊也走到樓下「攞着數」。

「攞着數」的威力不能小覷,晴雲樓的白米餅乾能解街坊一時之困,也能逐漸讓他們凝聚起來;與僅僅每年一度的「新春遊」或「齋宴」相比,這不是互委會更該做的事嗎?

街坊前來「攞着數」,一包白米的動員能力不容小覷。

在「門常開」跟郭廣校傾談,要有不停被打斷話語的心理準備。當他開始講述如何參與互委會時,師奶探頭張望,詢問如何申請「關愛卡」;聊不夠五分鐘,婆婆拿着環保袋前來拿麵包。無論街坊拿走任何物資,郭廣校均會雙手舉高作揖道:「多謝支持!多謝賞面!」施予者反而向受益的街坊道謝,郭廣校解釋教人摸不着頭腦的行為時,卻道出互委會存在的真義:「互委會目的是幫街坊,派物資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事。我希望當街坊是朋友,當他們想找人幫忙時,就會想起互委會。」

需要白米多過「一日遊」

70多歲的郭廣校於2008年退休後搬入天晴邨。退休前於電視台擔任廣播操作科經理,以往在工作崗位善於管人,如今退下火線也樂於組織街坊,便於2011年加入首屆互助委員會。「在這裏住,就覺得有責任管理和參與,所以,初時就選『(樓)層代表』,接着就競選主席。」互委會由每層住戶推舉層代表,再在之間互選主席、秘書、司庫。郭廣校憶起,第一次跟其他執委開會討論來屆的工作時,有不少成員提議「一日遊」、「齋宴」、「深圳購物團」等傳統活動,但郭廣校斬釘截鐵地反對。「我說一定不會搞這些活動。因為這裏沒有政黨背景,工聯會、民建聯一個電話就可以租車、訂酒樓,什麼都有;但我們卻要花很大氣力去做,最後得到的是什麼?只是兩架旅遊車,每架載55人,只有110個街坊受惠,但自己人卻佔了幾十個。」

郭廣校的語速甚慢,但條理分明。他以管理層的角度分析活動及服務效能,目標並非為了擦亮門面,而是探問街坊最急切的需求。他在會議中多次提問:「街坊最需要的是什麼?」綜觀天晴邨的基層家庭與老人家眾多,但邨內只得單層商場,店舖不足十間,難以滿足居民的生活所需,郭廣校生活在邨中也感受至深。「周圍沒街市,買東西又貴。基層家庭最想的是物資支援,慳得一蚊就一蚊,所以就開始周圍找資源。」

晴雲樓互委會成員為街坊免費剪髮及量血壓,每次均動員十多個義工前來協助。

「關愛卡」記錄特殊需要

互委會的房間內放了八個雪櫃,全都是別的機構捐贈;但雪櫃內的麵包,堆疊在房間角落的白米及其他物資均是郭廣校多次叩門後的成果。「我最初是想試試拿走剩餘的麵包,於是寫信給每一間麵包店的管理層,終於美心(集團)回覆我,介紹我認識到『Foodlink』(膳心連)。」膳心連為本港社會企業,專責收集食肆、酒店及零售商店的剩食及捐贈的包裝產品,繼而分發給有需要的組織。

郭廣校找到了物資來源,繼而設計一套方便街坊領取物資的系統—「關愛卡」。「關愛卡」只供長者、殘疾人士及有需要人士申請。縱然指引列明只發給晴雲樓居民,但他及後也不分樓層,但凡有需要均可申請。他在放有過百張「關愛卡」的長方盒子中,挑了一張編號「0744」的卡給我,他說擔心老人家覺得「4」字不吉利,就刻意抽走所有「4」字尾的卡片。郭廣校的心思不止於此,他打開桌上的文件夾,當中詳細列出每張「關愛卡」編號所對應的街坊資料,除了基本的性別年齡外,還有個別街坊的特徵,例如:文盲、身體不便走動或需要坐輪椅等。列表上的街坊多達200多人,郭廣校怎麼可以全都接觸他們呢?他笑說:「這是義工的功勞。當街坊來拿物資的時候,義工不時會跟他們聊聊天,從中發現他們的特殊需要。」

現時晴雲樓的互委會有四支義工隊。分別負責收集麵包、派送物資、理髮及量血壓,約有30多人。傳統互委會予人的印象是缺乏動員能力,甚或被政黨「騎劫」,街坊難以自我組織;惟這裏的義工都是自發幫忙,全因他們深感互委會的工作能解決街坊真正的需要,繼而加入他的團隊服務街坊。

誰曾想過一包米能凝聚街坊?眼下的義工過去也是閉着門與家庭問題搏鬥,但「門常開」讓他們感覺到自身並不孤單—一包米、一塊麵包的溫暖足以讓人敞開心房。

他們不熱中舉辦「一日遊」或「深圳購物團」,所做的事真正解決街坊需要。

從「攞着數」開始改變

42歲的陳蓮英是天晴邨眾多新移民婦女的其中之一,她早年跟丈夫離婚,繼而帶着兩個孩子於天水圍居住。初到「圍城」沒有朋友可傾訴,更不諳如何找尋社區支援。幸而她有次路經互委會發現不少街坊排隊,發現這裏有免費物資派發,白米、牛油、洗頭水,基本不過的物資卻幫了陳蓮英一把。「這裏買嘢真係貴,兩個小孩上學又多開支,這些(物資)確實減輕了部分壓力。」

於超市購物,街坊與店員的關係止於一買一賣,但陳蓮英在這裏拿過食物的一刻,無形中建立起關係。郭廣校跟陳蓮英的交談中,得悉她面對的經濟困難,建議她申請低收入家庭津貼。食物、日用品或津貼能協助陳蓮英紓緩經濟上的艱難,而互委會的義工服務教她擴闊生活圈子,建立自我價值。

陳蓮英現為「理髮小隊」的義工,每當有時間就會拿起剪刀替長者義剪。她曾在內地跟師傅學理髮,來到香港後只顧照顧家庭,一直沒有機會發揮所長。她笑說:「有些長者對髮型都有要求,不能因為義剪就亂來,剪得好看,才能令他們開心。」

陳蓮英由當日的徬徨,到現在於社區找到自身的位置,這點點改變縱然由「攞着數」開始,但延伸的結果或許能改寫一名婦女甚至一個家庭的故事—互委會的作用理應如此。互委會本是擔當社福政策的首道防線。從鄰舍層面建立街坊的自助網絡,及早識別問題家庭,並予以關顧及援助,避免慘劇發生。

鍾婉儀說,「街坊覺得有人關心,才對自己居住的地方有歸屬感。你要幫他們織實個網抗壓,將來就能動員他們參與社區事務。」

「鄰里互助」可增歸屬感

然而,互委會多年來予人的印象大多跟建制派的「蛇齋餅糉」相連,有些甚至形同虛設。鍾婉儀認為跟政府不願花資源設計鄰舍層面的「社區營造」計劃有關。「像天水圍這類社區,就極需要鄰舍層面的服務。(社工)要深入社區結網,協助街坊自助,但『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結束後,就甚少有其他相關計劃。」

殖民地政府於1978年開展「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下稱計劃),社工會到木屋、臨時房屋或低收入地區,組織街坊爭取福利、改善環境等,高峰時期共有54支社工隊;但計劃於2000年代逐漸結束後,現改為「鄰里互助計劃」,對象只是元朗、觀塘等六個地區的少數族裔及新移民。

政府逐漸削減凝聚鄰舍層面的資源,只能依靠如郭廣校般心力兼備的街坊自發。然而,跟以往的計劃相比,晴雲樓互委會僅流於街坊的福利層面,還未能推進至社區,甚至動員街坊關注全港議題。鍾婉儀解釋,街坊能夠自發活化互委會已經不容易,起碼能起互助作用,讓面對困境的街坊感到關愛。「這很重要,街坊覺得有人關心,才對自己居住的地方有歸屬感。你要幫他們織實個網抗壓,將來就能動員他們參與社區事務。」

興建社區設施的成果顯而易見,而組織互委會的影響則深遠。鍾婉儀說:「長遠來說,面對人口老化,就要做好鄰舍層面這部分,組織街坊之餘,更能幫政府慳錢;但政府的角度要見成效,計到數,這些細水長流是數字見不到,自然不願意去做。」

上文節錄於第120期《香港01》周報(2018年7月16日)《資源錯配:從社區設施到社福支援 後悲情城市暗流湧動》專題中的〈「門常開」互委會:以麵包白米凝聚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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