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情】截肢後步姿如唐老鴨 「史泰龍」打拳練體能盼再跑步

撰文:梁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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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泰龍老是自豪地說自己是再生勇士,是感動香港年度人物最高票數當選。記者問10年前太太因患癌病逝,3年前因感染惡性食肉菌而切除雙腳,面對生命中種種無奈,難道你沒有怨過一句?他答:「我兩星期做了8次手術,打了12支抗生素在左上胸,令心肝脾肺腎幾乎壞死,差點做了植物人,醒來後揸匙羹都無力。沒有一個人敢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姑娘用布包着我下面,說怕我着涼。終於有晚我用盡身上所有力,撥開張被,見到失去雙腳,哭了一整晚。問老天爺,公平咩?但若一直怨下去,就不是我了,史泰龍係我花名,即是做不完,打不死。」
攝影:曾梓洋
(拳中有何「道」系列四之四)

惟獨一個畫面,我多多少少能感受到打不死史泰龍扛着的落寞。大早到史泰龍的家,伴他由屯門出發,到旺角的健身中心打泰拳。他向記者介紹家中佈置,譬如他睡的梳化床,大床則讓給19歲的女兒睡;梳化床旁邊,一定放着電燈和電視機的遙控掣。晚上,他必定會開着電視,讓電視發出微微的聲響。我問為什麼,他輕輕答道:「有晚醒來醉生夢死,想起太太好寂寞。那以後便慣了開着電視睡,讓它有點聲音,有點東西動着,沒那麼寂寞。看着畫面眨吓眨吓入睡。」

人稱「史泰龍」的仇健明不是拳王,沒有贏過任何一場拳賽。他不需要成為擂台上的武士,他只想用意志戰勝身軀的限制。
早上9時由屯門出發到旺角打拳至12時,只飲了一杯蛋白質奶粉,沒吃過半點東西;打拳後也只會吃輕量食物。為的是以汗水換取體能。

午夜夢迴,會夢見自己有腳嗎?

「會夢見自己在舞台工作,行得好自如,指揮着手足。反而是近一兩年才夢到太太,夢到太太時是有腳的。我問,好耐無見,可否擁抱一下。我跟自己說,與太太是各有各忙,大家在外地長期工作而較少見面,這樣心會舒服一些。」

史泰龍沒有說太多對雙腳的留戀,大概是因為比起留戀,鍛煉體能更實際。有時他會感受腳板痕癢,腳趾在抽筋,摸一摸才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腳,惟有拍打已結痂的傷口,讓神經線放鬆。

醫生說,最少要5年,幻覺才會離他而去。

史泰龍打泰拳前,會先鍛煉腹、背、臂力。
史泰龍跟教練Keith練擊靶,「擋、閃、4拳、6拳…」每回3分鐘,史泰龍咬緊牙關,拳拳出盡力。

小小傷口改變下半生  

2013年的3月下旬,史泰龍的左腳腳踝一個小傷口,因為處理不慎而感染食肉菌。那夜入院時發燒,還問醫生可否先打支止痛針,讓他做完翌日早上的舞台工作才入院。姑娘答:「你諗都唔使諗!」方知大事不妙。那夜左腳已腫得有血水滲出來,他以為大不了便在大腿割一點肉,補到腳踝位置,當時身高6呎1吋的他,體形碩大,一直以為自己是匹狂傲之馬,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神高神大,一定無事。

誰知手術室門「啪」一聲地關上,自此他看到的天空便不再一樣。打了12針抗生素後,他全身浮腫脫皮,軟弱無力。親友們隔着玻璃,眼前白濛濛一片,嗅到的是醫院的消毒藥水味道,混沌中,他隱約見到隔着玻璃的親友們在說「加油」、「努力」。

原來左腳因感染要切除後,醫生發現他左腳的食肉菌已經感染右腳,若不切除右腳,他會有生命危險。於是由他的姊姊簽紙,讓醫生再動手術,所以後來史泰龍發覺左邊只剩下4吋大腿,連右腳小腿都離他而去,他一度對姊姊心生怨懟。

眼前他有兩個選擇。一、一直坐着,起居飲食由別人照顧,讓腰圍一直任性發展下去;二、努力修身,讓腰和背有力支撐下身,再次站起來。

故事的發展顯然易見,史泰龍不止要站起來,還要打起來、跑起來。

史泰龍每星期練拳兩三次,每次兩小時。起初打一分鐘已經停手,現在可以連打5、6分鐘。

十年生死兩茫茫 捱30多級樓梯祭亡妻

在白濛濛的世界度過了8個月零7日,起初因為傷口太嫩,連坐輪椅也會感到疼痛。同年7月18日,是史泰龍裝上義肢的第一天,為了方便如廁、站、坐等生活細節,醫生特別調低了史泰龍義肢的高度,使他的身高由原來的6呎1吋,改成現在的5呎10吋,使他走起來沒那麼吃力。他說:「原本我好高㗎!現在望的高度不同了,但能站起來,再看世界就好興奮。」

踏出的第一步,是撐着四腳架、由兩個姑娘抓着他的褲頭行的,現在想起也不禁顰眉:「腰骨好赤痛,走得像唐老鴨,屁股是拱起來的。起初行到3步,慢慢是一米。」他有個信念,希望親自到四川,行上山墳,拜祭亡妻。

本以為年初開始練泰拳,為的是赴四川。豈料鐵人般的他,在兩年前已達成這個心願。「到太太山頭要行30幾級樓梯,有些樓梯不平均、有高有低。我按着別人的山墳,講聲有怪莫怪。上山容易落山難,其實上樓梯都不是困難,最困難是落樓梯,隻腳的重量聚落去,下盤受着很大壓力。我想讓太太家人知道,雖然她離開快10年了,但在我心目中,我很尊重她,行得走得就去探她。」

打拳時不斷用腹和腰力,所以下半身會不斷摩擦輪椅。每次到了一分鐘的休息時間,史泰龍都會用手稍稍拉起腳,以免過熱抽筋。

完成一個心願,他需要燃起第二團火:裝上刀片跑步。

年輕時的史泰龍當過電影《第一類型危險》的配角,記者看到他穿着皮褸的舊劇照,禁不住問:「你從前係咪有好多女仔鍾意?」他竟然帶點腼腆地點頭。

截肢後他繼續貪靚,常常買些花俏的襪褲套在義肢上 ,他說:「我要話畀人知,行唔到都可以貪靚!」

有次到台灣旅行,看中了一條扣鈕短褲,但度一度腰圍,竟有46吋,當然穿不下沒有彈性的褲頭。他決定要修身、修身,再修身!好不容易才在旺角找到間有升降機的泰拳健身中心,教練起初見到他,還以為他「運吉」。

渴望一雙刀片腳   跑人生馬拉松

輪椅人士打泰拳,首先要訓練體能。鍛煉腹、背、臂力,每次做完舉重動作,他都要拉鬆肩膀的筋。因為平日行走要靠手力推動輪椅,肩膀比健全人士僵硬。他也不能在斜板上做仰臥起坐,因為他只有右膝能發力,教練怕他在斜板上會拉爆右膝。到真正練拳時,他脫去左腳義肢,只穿着右邊義肢做重心,用腰帶繫着腰間,再要用鐵餅墊着輪椅,以免失平衡向前或後傾。史泰龍跟教練Keith練擊靶,「擋、閃、4拳、6拳…」每回3分鐘,史泰龍咬緊牙關,拳拳出盡力,使Keith在一分鐘的休息時也要拉拉手筋回氣。

「嘩!今日做咩咁勁?」教練好奇問。「有鏡頭對住,有鬥心嘛!」史泰龍說。由於他打拳時,腹部和腰部不斷用力,使下盤不斷與輪椅摩擦,他不時要用手托起雙腳散熱,以免抽筋。

每星期練拳兩三次,每次兩小時。起初打一分鐘已經停手,他形容打拳後回家「謝過謝四」。10個月後,現年56歲的他可以連打5、6分鐘,體重由95.8磅到現在82.7磅,腰圍由46減至38吋。他的理想身形「V」字形,能減至70餘磅,33吋腰。

2015年已參加馬拉松,騎着輪椅跨了10公里。完成賽事之後,兩邊的肩膀酸得像要裂開。但他不甘心用輪椅跑馬拉松:「我想鍛煉到上身可承托起下身(減輕下身負擔),裝上刀片(作義肢)行路、甚至跑步,跑我的人生馬拉松。」說畢,他又慣性地豎起大拇指,對着鏡頭自信地笑起來。

史泰龍3年前因感染惡性食肉菌而切除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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