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總統大選2024 |「歷史罪人」柯文哲的下一步是什麼?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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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總統大選2024/柯文哲/賴清德/侯友宜】2024台灣立委、總統大選結果已經出爐,基本上藍綠兩黨各有各的遺憾。

首先是民進黨。賴清德雖然以558萬票、40.05%的得票率勝選,打破了台灣1996年總統民選以來,單一政黨最多執政8年的紀錄,民進黨的立委席次卻直接銳減10席,從2020年的61席下降到了51席,無法順利突破57席過半,賴清德因此成為少數總統。

接著是國民黨。經歷2020年的立院席次重挫後,國民黨這次直接增加14席,從2020年的38席來到2024年的52席,再加上2席實質與國民黨結盟的無黨籍,這次國民黨總共獲得54席,雖然沒有過半,卻也是立法院第一大黨。不過在總統大選層級,侯友宜的得票數(467萬)少於此次國民黨政黨票(476萬),顯然是有部分淺藍選民流向了柯文哲,導致侯友宜成為首個守不住國民黨政黨票基本盤的總統候選人,柯文哲也因此被部分期待政黨輪替的選民罵成「歷史罪人」。

不過這個「歷史罪人」依然沒有放棄攪動台灣政局。從政黨席次來看,這次柯文哲帶領的民眾黨從2020年的5席上升到了2024年的8席,席次上雖沒有顯著成長,卻因藍綠兩黨都未過半,而讓民眾黨成了立院的關鍵少數。如今柯文哲不僅能決定立法院長究竟會是民進黨的游錫堃,還是國民黨的韓國瑜,也能對藍綠擺出談判姿態,決定日後究竟要與何方結盟,還是僅在議案上游擊式合作。

1月15日,民眾黨團公開就立法院長議題開出四大條件,要求藍綠承諾建立議會調查聽證制度、強化人事同意權、強化立委利益迴避規範、立法院長經費使用公開透明,再決定要支持哪一黨奪得立院龍頭。從眼下局勢來看,不論柯文哲的最終選擇是什麼,已經喊出4年之後再戰總統的他,都會把是否結盟、如何結盟當成籌碼,繼續鋪排自己的政治路,就像這次選戰後期的各種操作。

民眾黨候選人柯文哲13日晚間8點於競選總部宣布敗選,並在向支持者發表敗選感言。(柯文哲競選總部)

民眾黨的政治前路

回顧11月「藍白合」破裂到1月投票這段期間,各家民調都顯示,柯文哲絕無勝選可能,這點自稱「智商157」的柯當然也清楚,卻仍積極營造「必勝」氛圍,不僅宣稱所有民調都不準、墊底的不是自己而是侯友宜,還不惜對所有民調公司放話:「潮水退了就知道誰沒穿褲子。」這種極盡民粹與反科學的操演,目的當然不是勝選,而是要從藍綠兩方盡可能搜刮選票,衝高民眾黨的不分區席次,來讓自己成為關鍵少數、待價而沽。至於會否因此影響政黨輪替,顯然就不是柯文哲的首要考量。

其實觀察整段選戰過程,不難發現柯文哲就是個極度自我中心的功利主義者,沒有固定路線也沒有核心信仰,所以白紙黑字簽署的協議都能撕毀,曾經確定的結盟策略也能一夕推翻。當然,柯文哲口才極佳,文青式語言信手拈來,「理性、科學、務實」頭頭是道,卻更多是巧言令色的人設包裝,而非真心信奉的價值理念,否則就不會一面大談「科學」,一面口出「統計誤差是要我讓6%」的反科學言論、一面高喊「不要密室政治」,一面卻與國民黨在「藍白合」糾纏期間多次密室、一面呼籲政黨輪替,一面又放任黃珊珊發布假民調擾亂政黨輪替。這還只是這次選戰期間的反覆,回顧柯文哲從政十年,類似作法不一而足、班班可考。

因此針對民眾黨就立法院長開出的四大條件,第一天認識柯文哲的人或許還會眼前一亮,認為議會改革曙光乍現;但只要是對柯文哲有一絲瞭解,就會知道這四大條件與過去的「藍白合」一樣,是柯文哲包裝自己的工程、隨時可被推翻的權宜之計,民眾黨究竟要支持游錫堃、韓國瑜或自提人選,真正的參考依據根本無關這四大煙霧彈,而是黨主席柯文哲與黃珊珊等幹部的政治判斷。

柯文哲(中)2023年12月23日在新竹出席競選活動(Reuters)

從民眾黨的視角來看,與藍綠結盟各有不同的發展情境與機遇。如果與民進黨結盟成功,因為賴清德是少數總統,民眾黨將有機會要求立法院副院長、召委等位子,還能進一步尋求與民進黨共組聯合政府,讓柯文哲等黨內高層參與執政;而立院未過半的民進黨只要獲得民眾黨8席支持,便能讓游錫堃坐上立法院長,如果賴清德同意分享行政權、換取民眾黨甘為表決附庸,就能形成穩定執政。

但如果賴清德不願分享行政權,或柯文哲根本拒絕與民進黨結盟,那麼民眾黨將有可能尋求與國民黨合作,共組在野聯盟,在立法院長一職上支持韓國瑜,換取作為立院最大黨的國民黨分享召委等職;而國民黨將能因為民眾黨8席的加盟,在立院獲得過半表決的能量,並讓賴清德真正成為少數總統,無法在法案推行上隨心所欲。不過,藍白結盟也可能導致行政與立法的尖銳對立,讓台灣政務難以推動,構成對內對外的執政風險。

當然,善變如柯文哲,也可能選擇藍綠兩邊都不結盟,意即在立法院長上自提人選,或是乾脆選擇8票全部投廢票,讓第一輪表決無人過半。如此一來進入票多者勝的第二輪表決時,自然會是最大黨國民黨的人選勝出,也就是由韓國瑜擔任立法院長。但即便如此,因為立院仍無一黨實質過半,民眾黨也未與藍綠任一黨達成合作聯盟,未來將有空間在法案上游擊式杯葛,立法院的安定多數依舊難以維繫,也就可能影響議案產出、政務推動。

1月12日韓國瑜、朱立倫、侯友宜、趙少康和盧秀燕(從左到右)出席國民黨選前之夜。(梁鵬威攝)

柯文哲想要什麼未來

而柯文哲究竟會選擇哪一種路線,考量的不只是他個人的政治規劃,還有與藍綠兩黨的互動空間。

基本上,如果柯文哲的下一階段目標真如他所說,要挑戰2028年的總統大選,那麼未來4年柯文哲一定要布局的板塊有二:第一,衝高民眾黨在立法院的聲量,既要與民進黨進行議題攻防,也要與國民黨爭搶在野黨的光環;第二,布局2026年的九合一大選,即便無法有效提名縣市長,也要在全台大量提名議員候選人。但基本上,前述兩個布局存在策略矛盾。

如果柯文哲想要衝高在立法院的聲量,就要排除與民進黨共組聯合政府、並在立院結為同盟的選項,因為一旦走上這條路,等於宣告民眾黨成為「小綠」,並且甘做民進黨的投票部隊,未來不僅無法在立院監督民進黨,也根本無法與國民黨爭搶監督光環,基本上也就直接開始了泡沫化進程:民眾黨宣稱的「第三勢力」光環直接褪色,崩潰的支持者逐漸離去,黨內渴望更好政治前途的明星將被民進黨挖角。

但如果柯文哲想要在2026年大量提名,並在部分選區有所斬獲,最直接的做法就是尋求大黨禮讓,也就是重複2014年柯文哲被民進黨禮讓參選台北市長,以及這次一度操作「藍白合」尋求國民黨禮讓的劇本。但要大黨心甘情願禮讓選區,民眾黨就必然要走上結盟之路,例如選擇與民進黨共組聯合政府,或是與國民黨組成在野聯盟,只是這樣一來即便2026年有所斬獲,民眾黨依舊會有泡沫化的風險,因為藍綠兩黨的體量遠大於民眾黨,後者與任何一黨結盟,就算能在短時間內狂吃大黨豆腐,時間一長都有被大黨反向吞吃的可能。

國民黨主席朱立倫、民眾黨主席柯文哲、國民黨總統參選人侯友宜,在馬英九的見證下達成6點共識。(國民黨提供)

而據筆者所知,上述矛盾已經演變為民眾黨內部的路線之爭。以黃珊珊為首的聲音認為,民眾黨為求2026年擴大布局,應該選擇與民進黨共組聯合政府,並在立法院長議題上支持游錫堃,也就是直接變成「小綠」,基本上這個路線也與黃珊珊個人想參選2026年的台北市長有關;但以黃國昌為首的聲音則認為,民眾黨應該設法活躍在立法院的監督表現,鞏固「第三勢力」的品牌路線,拒絕成為「小藍」與「小綠」,而這個路線選擇則與黃國昌本人曾在時代力量有立委問政經驗、擅長議題攻防有關。

上述路線之爭,基本上就暴露了民眾黨的發展困境。以黃珊珊為代表的親綠派系根本不介意被當成「小綠」,也不在意民眾黨作為「第三勢力」的品牌殞落,反正在台灣的選制下民眾黨早晚要泡沫化,還不如在泡沫化前為自己爭取一個政治高點,例如台北市長;以黃國昌為代表的監督派系雖有理想,卻必須面對民眾黨缺乏問政人才的現實,不是所有人都像黃國昌有立委經驗、擅長揭弊、面對鏡頭極盡煽情,如果不與大黨結盟,未來立院極可能出現黃國昌一人賣力演出、其餘7人黯然失色的場面,等於是犧牲他人政治前途只為成就黃國昌的一人光環,且也無益民眾黨2026年的地方選舉。

而基本上這不只是民眾黨的困境,也是柯文哲的發展限制:想要壯大卻缺乏糧草兵馬,欲借他人勢力卻害怕被收編摸頭,但聰明如柯文哲當又怎會不知,所以在從政之後就採取了另類手段:一路發展壯大全靠背叛。先是在從政之初與民進黨親密合作,藉此獲得禮讓選上台北市長,再宣告與「貪汙腐敗」的民進黨理念不合,逐漸疏遠;期間為獲北京與藍營選民青睞,柯文哲一度喊出了兩岸一家親、舉辦雙城論壇;靠近2024年大選前,柯文哲又開始靠向國民黨,完成了從「淺綠」無縫接軌為「淺藍」的轉變,憑著「藍白合」議題壯大聲勢,開始分食「討厭民進黨」的民意版圖,同時嘗試一下被國民黨禮讓選總統的可能,失敗後之又迅速髮夾彎轉回「淺綠」,猛打國民黨是「中共同路人」。

民眾黨總統參選人柯文哲、國民黨總統參選人侯友宜和獨立參選的鴻海創辦人郭台銘11月23日下午在台北君悅酒店舉行會談,但三方火藥味濃厚,現場氣氛尷尬,最終不歡而散。(Reuters)

簡單來說,柯文哲想壯大又不想被收編以致泡沫化,訴諸的手段就是持續的寄生與脫離、不斷的變色與背叛。而從結果來看,在先後玩弄民進黨與國民黨後,柯文哲已經完成了自我壯大的階段性目標,卻也因此走入無人可叛的新困局:現在不管是民進黨與國民黨,短期之內都不會再考慮與柯文哲合作。因為過去經驗已經證明,柯不只說話不算話、還是寄生大黨的吸血鬼,民進黨痛恨柯文哲帶走了淺綠年輕人,國民黨則恐懼被柯繼續分食反綠板塊;民進黨巴不得讓柯成為「小藍」好阻止黨輪替,國民黨則希望讓柯文哲成為「小綠」以釋出淺藍與中間選民。

而最直接的證據,就是1月15日民眾黨團開出立法院長四大條件後,遭遇了藍綠兩黨的共同冷遇,民進黨直接稱這些條件與是否適任院長無關;國民黨則表示會走自己的路,韓國瑜更已在18日下午宣布搭檔江啟臣,角逐立院正副院長,並對民眾黨表示「如果民眾黨願意合作,江啟臣會交出副院長搭檔一職,優先給民眾黨推舉的人選,促成在野黨的大團結」,看上去是傳達了善意,其實是直接跳過四大條件,擺出「要不要跟隨便你」的姿態。

說得更直接,藍綠已是寧可不要爭院長,也不想再給民眾黨勒索機會。而被冷遇的民眾黨將會面臨新難題,因為柯文哲選前已把自己形塑為反藍又反綠的「台灣救世主」,現在不管主動投票支持哪一黨、選擇與哪一黨共同結盟,都要付出人設崩壞的成本,儘管狂熱選民可能不在意,但在選前大罵對方貪汙腐敗、中共同路人,選後又直接合作結盟,這種行徑還是會勸退一些相對理性的支持者。

因此在藍綠兩黨拒絕被寄生、柯文哲又要避免直接泡沫化的情境下,民眾黨最可能的立院策略就是走黃國昌路線,也就是在立法院長上放棄站隊,藍綠都不支持,等於實質保送國民黨,並在政黨策略上藍綠都不結盟,不與民進黨共組聯合政府、也不與國民黨共組在野聯盟,而是針對不同法案進行游擊監督,在每一次的表決上展現身為關鍵少數的存在感,盡可能鞏固「第三勢力」的品牌。

高雄市前市長韓國瑜、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侯友宜、台中市長盧秀燕。(Facebook@中國國民黨 KMT )

當然,這樣的作法還是不能阻止民眾黨的泡沫化,只不過是讓過程延長一些,而只要藍綠兩黨堅壁清野,堅決不給柯文哲寄生,民眾黨2026年的九合一大選必然會選得相當艱辛,即便能招降納叛、與部分投機的藍綠地方派系合作,撈到幾十席議員,也不可能在縣市長上再有新斬獲,頂多是像這次大選一樣,扮演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角色,只是看敗的是藍綠哪一方的事。

至於2028年總統就更不用講,國民黨經此一役,基本上已能確定會由台中市長盧秀燕出戰2028年總統大選,屆時絕不可能再出現「盧柯合」或「柯盧合」的糾結:如果柯文哲願意合作當副手,國民黨當然不反對整合;但如果柯文哲真要選到底,國民黨必然會在副手上自提人選,不可能重蹈這次比民調、談正副的覆轍;如果柯文哲破天荒選擇與民進黨合作,就算可能增加國民黨挑戰2028年的難度,卻也意味民眾黨開始了變「小綠」的泡沫化進程,長期來看對國民黨爭取年輕與中間選民不是沒有好處。

當然,反覆無常如柯文哲,下一步要怎麼走實在不易預測,民眾黨也可能陷入黃國昌路線、黃珊珊路線的擺盪內鬥;但可以確定的是,藍綠暫時都會擺出大黨姿態、展現主體性格,不讓柯文哲予取予求,再看這位政壇變色龍要如何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