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與夜．查理史葛│是曼聯青訓也是媽寶 曾被放棄卻永不自棄
前港腳卓耀國惹上官非，令人感嘆不少曾獲看好的本地球員不懂自愛，最終走上不歸路。是球員本身對足球不夠堅持？還是香港機會太多，反而令他們不懂珍惜？
23歲的愉園中場查理史葛（Charlie），是英超名門曼聯的青訓產品，他的年齡在香港仍被視作年輕球員，卻早已經歷過真正職業足球世界的殘酷洗禮。
遭紅魔棄用後，查理史葛曾被視為「失敗者」——在英格蘭低組別聯賽浮沉、做地盤工糊口；來港後背負「前紅魔」名號，大家都忘了他其實還很年輕。在異地重拾足球夢，他的故事告訴香港球員們，只要懂堅持，狠摔一跤後還是可以爬起來。
攝影：黃舒慧
屬於曼聯青訓產品的查理史葛（Charlie）來港落班，早被貼上「紅魔」標籤，外界話題也離不開他曾效力14年的舊東家。社交網站每天湧進數以百計的球迷訊息，一時想跟他共晉午餐，一時又約他睇英超，更多的是各種曼聯相關的問題。
筆者因為身高較突出，每次踏入新圈子都總被問是不是打籃球，這種「被標籤」的感覺，Charlie大概很明白。想不到他一副看破世事的樣子，悠然答道，「有人在路邊問我（關於曼聯的事）的話，也許我會停下來聊很久呢！始終香港人很少機會跟曼聯球員交流，我很理解他們的熱情，也很高興能分享經歷。」
查理史葛效力曼聯青年軍的年代：（按圖放大）
「曼聯」標籤是福是禍？
前曼聯球員加盟本地球會非新鮮事，世界盃金球獎得主科蘭、「七小福」之一的畢特都在港留下足跡。可是名氣就如雙面刃，就連兩名球星的表現亦曾受批評，Charlie成就無法相提並論，也「難逃一劫」。
還記得他抵港後首度到球場練習，僅僅一小時就「爆偈」，「我知道香港很熱，但想不到是這樣熱！我甚至懷疑自己會暈倒，那時候真的想回家了！只好趕快拿冰塊往臉上敷。」當日他喝冷水消暑的照片在網上流傳，「名大於實」、「好快返英國」等惡言蜂擁而至，他現在憶起尷尬事仍能一笑置之，但早期的日子並非那麼好過。
大家只知道我來自曼聯，根本沒看過我踢波，卻有很高的期望。
雖不諳中文，Charlie卻能透過隊友口中得知部份網上留言的意思，背上的紅魔「金漆招牌」使他幾乎喘不過氣。「大家只知道我來自曼聯，根本沒看過我踢波，就有很高的期望，可是這裏是全新的環境跟挑戰啊。」
每個負面評價總令人質疑自己，「我在做正確的事嗎？」、「球迷喜歡我嗎？」無數問號不停在Charlie腦中游走，他知道長此下去，對生涯百害而無一利；同時，也許他自小在足球極度商業化的英國成長，想法反而與眾不同，「球迷關注我才會批評吧，所以我寧願去思考如何能踢到最好，令他們入場看我比賽時值回票價。」
職業球員會有情緒及壓力問題，這才是真實的一面。
23歲的媽寶 愛家卻離家出走
其實外界看到的往往只是表面，一個職業球員要適應豈是如此簡單？大家以為球員只需每日練習，到周末踢比賽，既可做自己熱愛的事，又可賺錢，是份「荀工」。Charlie道出心底話：「我們的心情也有高低起跌，有情緒及壓力的問題。也許大家不會把這些東西放在眼內，但這才是職業球員真實的一面。」
沒錯，曼聯出身的背景，加上港超外援大多予人「資深」的印象，大多球迷都把Charlie當作是已踏入黃金年齡的球員般看待。大家似乎忘記了，他只不過是個23歲的球員，在英國算步入成熟之齡，但在香港，球迷往往仍稱呼這年齡的球員做「小將」。
「我是一個很重視家庭的人，也傾向有點像『媽寶』（Mummy boy），哈哈……」Charlie笑得靦腆。
Charlie所住宿舍布置極簡，一眼就看到窗邊放滿他與家人的回憶，他從床邊拿出一本厚厚的「紀念冊」，說是唯一帶來香港、跟曼聯有關的珍藏。青年軍時跟好友拉舒福特的隊照、與曼聯傳奇領隊費格遜合影、紅魔名宿們各種啟發人生的金句等，內裡每一頁都由媽媽精心製作，但云云數十頁，他獨愛一張相片。
「那是我簽下青年軍合約後，跟家人在曼聯訓練基地前拍攝的，我永遠都記得那一日。」跟家人相隔半個地球，見相如見人，「家人是我足球路上重要的夥伴，也是推動我來香港的最大原因。在我生活中，他們有專屬時間，每天練習後都視像通話，爸媽、姊姊、祖父母甚至叔叔跟姨姨，我也可談上一天。」
Charlie的紅魔紀念冊（按圖放大）：
以男生宿舍來說，Charlie的「家」算乾淨企理。高大的小伙子拿起掃把及垃圾鏟有點格格不入，做家務卻有板有眼，平日煮飯洗碗洗衫一腳踢，原來又跟媽媽有關。「她經常打電話給我，提醒我要做這做那，不過還是多得她的督促，我才會照顧自己。」
出生於英格蘭中部一個叫史篤（Stoke-on-Trent）的地方，效力曼聯時住在曼徹斯特，Charlie也算有過獨居體驗，但那時假日仍能花一個多小時車程回家探親。這次山長水遠到亞洲落班，又碰巧遇上疫情，才算是真正的離鄉別井。
Charlie珍愛的親友照片：
見到隊友能與家人相聚，難免會不是味兒。只好回家看Netflix、打機，欺騙自己像是在英國的家一樣。
「操練後見到隊友可以回家跟家人相聚，很不是味兒。只好回家看Netflix、打機，欺騙自己像是在英國的家一樣。」
口講要習慣孤獨，身體卻很誠實。媽媽寄來印有「Stoke」字樣的圍裙、蠟燭及掛布，他全都放在當眼處，思鄉之情不言而喻。「記住自己的出身——這點十分重要，因為你會知道背後有人一直想念你、關注你，這提醒我要取得成功，令他們自豪。」
永遠記住自己來自哪裡，你知道有人正在想念你，一定要讓他們感到自豪。
跌得夠深 才發現現實的殘酷
眼前這位23歲小子充滿英式幽默，樣子早熟，思維也的確跟同齡人差得多。我問他身為現今港超最年輕的外援之一，是好或不好？他沒有猶豫：「年輕就可跟前輩們學習，也說明我的生涯仍有很長時間！其實年齡只是數字，未必跟能力成正比。說真的，很期待數年後達到頂峰，讓大家看見真正的我。」
這份成熟除了要歸功「調教」有方的父母，更多的當然是來自在英國期間的慘痛回憶。
時光倒流到3年前的某一天，Charlie如常到卡靈頓訓練中心操練，卻收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曼聯決定放棄他。要知道，當時「紅魔鬼」就是他的人生，突然的衝擊，他腦海空白一片，「我根本沒有想過這一天的來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甚麼。」
由紅魔青訓淪落到低組別聯賽的業餘球員，他愧疚自己糟蹋機會，同時受盡外人熱潮冷諷，一度患上抑鬱症，受情緒病魔折磨下，他飲酒、賭博，更花光積蓄，谷底之中，人生一團糟，卻想起祖父母的一句話，「放棄之前，想想你是怎樣開始的」。
他嘗試爬起來，雖只能「靠父幹」到爸爸的地盤工作，但至少他踏出了第一步，接觸足球以外的世界，反而慢慢領略到成長的真締，「過回『正常』打工仔的生活，發現世界就是這樣無情。每天都有人被炒，但別處總有適合你的工作，你要做的就是重新站起來，再去為人生打拚。」
同樣的23歲 英國香港大不同
「現實」，是真正職業足球世界的寫照。23歲在這個世界理應是個分水巔，代表球員已長大成人，正式踏入成年隊，現今更不乏18、20歲已達到世界級的球星。球員經歷殘酷的篩選，能夠晉身頂級聯賽的萬中無一，若無法鞭策自己追趕職業水平，更會斷送整個生涯。
可是在香港球圈，23歲卻是另一種概念。在這裏，我們仍以「小將」稱呼這班球員；想起前港足左後衛張健峰說過，在香港踢職業「其實唔難」，只要不在乎人工，總能覓得一席位。試問在現今一眾香港「年青球員」當中，誰又擁有Charlie般「豐富」的人生閱歷？
香港球員勿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也不要對現狀感到滿意。
來到全新的足球世界，Charlie也感受到「香港特色」，「英國環境跟設施更好，各個年齡層的梯隊也有助球員銜接上一隊；在這些條件上，踢職業比香港來得容易。不過那裏要求高、競爭大；香港就簡單得多，球員令教練留下印象就可以。我很羨慕這裏的聯賽對外援限制較大，本地球員有較多出場機會。」
所以說啊，香港球員身在福中不知福，換轉是他們走過Charlie的路，又會堅持至今嗎？上月前港腳卓耀國被捕，這位曾經天才橫溢的球員有過不俗收入、獲得許多教練給予他無數機會，最終淪落至今，令人婉惜，也只能說部份香港球員不懂珍惜眼前所得，未被人放棄前先放棄自己。
在Charlie眼中，香港球員總愛積極發問，抱着一顆願意學習的心，但他認為最重要的，是要時刻保持警惕，「切勿把一切當作是理所當然，也不要太容易對現狀感到滿意，並時常把自己推向更高的地方。」
無悔走冤枉路 盼經歷勉同路人
相信正因如此，Charlie適應香港生活後表現漸見起色，球隊接連逼和勁旅，其「派牌」角色尤其重要。
上月他更贏得比賽最佳球員獎項，媽媽跟一眾前紅魔隊友透過社交網站越洋送上祝福，對一度因被曼聯棄用而視自己為「失敗者（Loser）」的他，有更深層次的意義，「終於得到認同……證明當時批評我的人是錯的。隻身來港是渴望重新出發，目標是到日本等更高水平的地方落腳。現在回頭細看，總算是個正確的決定。」
人生每件事都有原因，衰一時不代表會衰一世。
訪問期間筆者不下數次問Charlie，有否對人生中某些時刻的自己感到後悔。即使現在只能隔着螢幕看見兒時好友拉舒福特跟麥湯米尼在「夢劇院」馳騁，難以掩蓋羨慕之情，他的答案卻始終如一：沒有。
也許是沒有遺憾的堆疊，便沒有成功時的感動吧。他望向窗外，彷彿又想起低潮時的壓抑，「人生中每件事都有它發生的原因，挫折後總會反彈，衰一時不代表會衰一世。」
題目觸及他內心最痛之處，我問得小心翼翼之餘，也本以為答案會有所保留，怎料他說得開懷：「我希望透過分享自己的經歷，鼓勵更多同路人，讓大家看見黑暗隧道的盡頭，永遠有一線光。只要一直努力，好事總會到來。」還在以「年青」做藉口肆意放任的你，還有偷懶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