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此前多次威脅「地獄降臨加沙」後，以色列如今似乎真的將之付諸實行。以色列以佔領整個加沙地帶為目標，對當地發起大量空襲及擴大以軍地面行動，又阻撓人道物資進入，導致當地死亡人數幾乎每天都過百，總死亡人數更飆升至逾5.3萬人。與此同時，兩名以色列大使館工作人員5月21日晚在華盛頓特區遭槍擊，衝突大有繼續升級之勢。

在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多次強調要完全佔領加沙後，英國、法國與加拿大三國為應對局勢持續升級，發表聯合聲明強烈反對以色列擴大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呼籲以政府停止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並立即允許人道主義援助進入。其中，英國另宣布制裁數名在西岸、涉嫌襲擊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定居者，以及暫停與以方的貿易談判。

另外，歐盟也對以方行為感不滿，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拉斯（Kaja Kallas）20日表示，歐方將引用《歐盟-以色列聯繫國協議》（The EU-Israel Association Agreement）中有關人權的第二條款，啟動對協議的審查。

該協議於2000年生效，涵蓋從政治對話框架到農業和貨物自由交換等議題。據歐盟網站，歐盟於2024年是以色列最大的貿易夥伴，佔後者總貿易總額的32%。倘審查認定以方違反條款並終止協議，將對其經濟造成壓力。

歐洲：從力挺到不滿

儘管上述聲明提到的政策大部份仍未落實，但外界仍將此視為歐洲對以色列立場的重大轉變。自新一輪以巴衝突於2023年10月激化後，歐洲當時一致高度支持以色列，認為後者擁有「自衛權」。在同年的會議中，歐洲各國領導人當時呼籲開闢人道主義走廊、進行人道主義停火，而非永久停火。

在戰爭進行了大半年後，歐洲內部開始有成員國提出將立即進行人道主義停火作為實現永久停火的先決條件。與此同時，歐洲各國對加沙狀況急劇惡化，表示人道主對關切。歐洲理事會2024年6月曾表示，當地平民傷亡人數不可接受，敦促衝突雙方盡一切努力保護平民。

到加沙戰爭一周年，歐洲各國雖分歧漸擴大，加沙狀況急劇惡化令人不安，但仍未促使歐盟改變對以色列政策。事實上，歐盟部份成員國去年已要求重新審查《歐盟-以色列聯繫國協議》，但由於缺乏共識，提議當時未獲通過。

甚至當加沙停火協議於3月破裂、以色列恢復轟炸加沙時，歐洲理事會當時於聲明中未有直接點名以軍空襲造成大量傷亡，僅譴責「因加沙停火破裂後的空襲造成大量傷亡」；另一方面卻點名譴責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馬斯（Hamas）拒絕交出剩餘人質。

由此可見，以色列過去多次升級戰事，皆未使歐盟作出重大政策改變。如果不是歐盟成員國突然不能接受加沙的慘況的話，導致這一「良心發現」的轉變恐怕是與特朗普中東行所釋出的訊號有關。

局勢轉折點：特朗普中東行

當特朗普剛上任時，美以關係看起來非常緊密。內塔尼亞不僅是前者第二任期內第一位訪問白宮的外國領導人，更於會晤中獲美國「超額」的支持。

特朗普當時作出多項有利以色列的宣布，包括提出獲以方支持的「美國接管加沙」方案。雙方的關係其後雖似有回落，在伊朗、關稅、停火等問題上有分歧，但特朗普於4月依然公開表態，稱他與內塔尼亞胡在「所有問題上都站在同一立場」。

在特朗普力挺以色列的情況下，依賴美國保護的歐洲當然傾向在一個與自己無直接關係的議題上保持沉默，與前者起正面衝突。好景不常，美以之間的分歧最後於特朗普對中東三國進行的訪問中，曝露於大眾面前。

他不但一反常態「跳過」以色列，更屢屢在訪問期間作出對不利後者的外交舉動，包括淡化促進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的《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解除對敘利亞制裁等等。

當以色列於宣布在加沙發動新攻勢後，白宮發言人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隨即翌日表示：「特朗普希望結束這場（加沙）衝突」；特朗普本人被問及是否支持以色列軍事行動時，他僅婉轉表示期待下個月有「好事」發生。

時移世易，當特朗普不再發表「地獄降臨加沙」等高調言論，對以色列的行為持沉默態度時，反給予歐洲國家對以色列強硬的動機與空間。

歐洲「有力無心」　難度何在？

不過，美國「缺席」的確讓歐洲擁有較大的表態空間，卻未能增強後者制衡以色列的意願。中東問題專家洛瓦特在受訪時曾坦言：「我認為歐盟的問題不在於缺乏影響力，而是缺乏內部共識」。

正如上文所述，歐盟其實與以色列擁有密切的經貿關係，透過審查甚至終止《歐盟-以色列聯繫國協議》，的確可對以色列施展一定影響力，但這一提議其實仍未在聯盟內部達成共識。

自衝突激化後，德國、奧地利、匈牙利和捷克等歐盟國家強烈支持以色列，即使有不滿也不願對後者實施任何懲罰措施。卡拉斯當時聲稱，「絕大多數」與會成員國部長贊成審查協議，但實際上27個成員國中，只有17國贊成。

據報道引述外交官員稱，德國是其中一個反對審查的國家。對此，默茨（Friedrich Merz）政府未有否認或確認相關報道，但重申一貫論述稱：「歐盟-以色列聯繫協議是我們（與以方）討論加沙局勢問題的重要論壇」。

由於暫停條約需要歐盟全體成員國一致同意，終止條約短期內幾乎都不太可能實現。這意味着，在歐盟內部分歧的情況下，審查協議從影響以色列的重大籌碼淪為虛張聲勢之舉。

除了經濟影響力外，歐盟在武器輸送方面也對以色列擁有一定的影響力。歐洲國家雖然比不上美國，但德國、意大利與英國等國依是以軍主要武器輸送國。這一重要的因素理應是歐洲國家向以色列直接施壓的最佳方法，可是當日歐洲國家發表的一系列聲明中卻未有提及向以色列禁運武器。即使是較強硬的英、法、加聲明中，相關國家也只表示倘以軍不停止攻擊並解除對巴勒斯坦地區援助的限制，他們將採取「具體行動」。

不只如此，德國作為其中一個主要武器輸送國，甚至未加入該聲明，只與另外24國發表與歐盟過去「各打五十板」論述，呼籲以色列立即允許全面恢復對加沙援助，並允許聯合國和人道主義組織獨立、公正地開展工作；同時要求哈馬斯立即釋放所有剩餘人質，允許人道主義援助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分發。

從樂觀的角度看，歐洲國家於這輪表態中的確有機會帶起重要的論述轉向。自加沙衝突激化以來，以色列在西方往往享有一種「例外主義」。無論是加沙被狂轟抑或停火協議崩潰，責任都只是在於哈馬斯，而非以色列。

而這次英、法、加聲明或歐盟審查協議，都明確表達出加沙地帶的慘況是由以軍轟炸及封鎖造成，或為歐洲國家作進一步制裁提供關鍵的基礎。

不過放眼現在，歐洲國家的確未有盡其可用的影響力施壓，難以完全制止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動。而內塔尼亞胡顯然已看穿歐洲各國的「底牌」，發表回應批評英、法和加三國領導人的行為等同「獎勵」哈馬斯於2023年10月7日發動的襲擊，又指自己將接受特朗普對加沙的「願景」，暗示無意終止佔領加沙的行動。

以軍21日更變本加厲，對約旦河西岸（West Bank）城市傑寧（Jenin）一群來自近二十個國家的外交官訪問時，向公然向他們鳴槍示警，事件涉及中國、歐盟等多國的外交官。

既然美國的後退為施壓以色列提供了更多空間，具影響力的國家應好好利用國際形勢的轉變作出相應的行動。於加沙、西岸乃至華盛頓特區發生的暴力事件已證明，任由以色列繼續放肆——武力濫殺一般平民婦孺、蓄意阻礙人道物資進入釀成飢荒、動輒向外交使團嗚槍，令國際譁然的災難恐怕陸續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