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龍灣村，黃河自東向西逆流而過，塑造出聞名遐邇的黃河石林奇觀，也滋養了延續四百年的村落與民間智慧。這裡是中國十大最美鄉村之一，也被《紐約時報》評選為「全球必去的52個目的地」。然而，隨著黑山峽水庫建設計劃逐步推進，這片古村的未來或許將被湍湍水流重塑。

在此背景下，6月23日，記者隨第六屆粵港澳主流媒體甘肅行走進黃河石林，沿22道蜿蜒公路盤旋而下，抵達這片群山懷抱中的「黃河綠洲」，目之所及是曲流沙洲、羊皮筏子與正在發生變化的村莊日常。

黃河石林有400萬年地質變遷的奇絕，也有400年人類居住的歷史。如今，在山水與村落共生的版圖裡，羊皮筏子是一條特別的連結線。在景區河岸邊，羊皮筏子成為旅客最鮮明的體驗之一。這種用完整羊皮製作、灌水軟化、吹氣成囊、反覆保養的古老交通工具，曾是黃河兩岸居民渡河、運貨的生計憑仗，如今多轉為旅遊項目，卻依舊承載著一方人對水的敬畏與順應。

船夫尚可信是記者乘坐的羊皮筏子的船夫。這位龍灣村的本地人是黃土地養大的孩子，黑黝黝的皮膚，穿著樸素的馬褂、黑布鞋，手上滿是歲月留下的老繭，卻毫不吝嗇笑容。他把這條筏子當作一份營生，也當作守護。

「以前羊皮筏子在村裡有兩百多隻，現在只剩三十多隻了，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尚可信說，他的四個孩子也是如此，三個女兒遠在新疆、西安打工，唯一的兒子正在當兵。

搖著羊皮筏子，尚可信談及生活：「生活可以的，因為夏天的話我們自己種點菜就夠吃了，我種了一點菜，我們家4口現在吃不完。」自給自足，便是他口中的幸福。一年靠務農、帶遊客體驗筏子能掙4萬多塊（人民幣），再添點米麵糧油就足夠，餘下的大開支多半是人情往來。

談到未來，尚大哥坦言，黑山峽水庫建成後，村子將被水淹沒。政府有補償安置，他們可選擇搬到縣城或繼續住在新規劃的農村房屋。「我们大部分还是在农村待着，我们已经习惯农村了。」尚大哥語氣平靜，河水一波波打在筏子下，像是給這句話加上了肯定的回聲。

在尚大哥選擇未來居住在哪的背後，是一場關乎黃河全局的水利佈局。

據悉，黑山峽河段是黃河上游最後一段適合修建高壩大庫的河段，全長210公里，佔黃河流域總面積近三分之一，對黃河水沙調控、沿黃供水及防洪均具戰略地位。根據規劃，水庫建成後可將河段防洪標準提升至百年一遇，有效遏制黃河「懸河」趨勢；年均調節供水達30億立方米，惠及陝甘寧蒙4省區500多萬群眾飲水安全，並帶動沿黃城市群及能源基地高質量發展。

近年來，國家已將該項目納入多項重大水利規劃。據景泰縣當地部門介紹，黑山峽水庫項目目前仍處於論證階段，國家發改委尚未正式批覆，批覆後計劃最快也需十年後才可能建成。未來水位線上漲後，飲馬溝腳下的村莊將成為淹沒區，羊皮筏子或許只能在博物館裡見到。

黃河石林大景區宣傳信息科王安平向《香港01》記者介紹：「黑山峽現在已經在做前期準備，包括經濟損失的評估、移民搬遷所需資金核算等。後期安置還要看政府安排。預計到2028年前，景區可以正常運轉。等水庫蓄水後，景區會變成水上觀石林，不是整片淹掉，只是局部灣子被覆蓋。」

黃河石林不僅是自然遺產，亦為當地村民帶來旅遊收入和生活便捷。王安平介紹，去年景區共接待海內外遊客19.7萬人次，帶來2010.39萬元的收入。他說：「這些年景區基礎設施持續提升，比如咱們有300多畝的生態停車場、2200多個車位。村裡原來22道彎的土路，也全部鋪成了大理石路，老百姓出行更方便，大家也比較高興。」

另外，根據官方數據，2024年黃河石林所在的甘肅白銀市累計接待遊客3443.22萬人次，同比增長42.44%；實現旅遊收入 207.04 億元，增長 64.5%。

雖然石林還在，但對龍灣村人而言，意味著要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也意味著要學會在新的土壤裡扎根。

在體驗羊皮筏子前，當地部門的嚮導開玩笑問大家：「敢坐嗎？怕不怕？」，我想「當然敢啊」，這裡是黃河，是中國人的母親河，是百年羊皮筏子載過的生計、也載過的希望。若不試一次，或許未來真的就再無機會。

黃河逆流，像龍灣村裡的老人一樣穩坐樹蔭，又像尚大哥一樣，守著幾畝菜地和一張筏子，把日子過得踏實而不怯懼變遷。未來，也許羊皮筏子成為博物館裡的展品，村里的杏子樹換了新枝，黃河依舊流淌。但這片土地上的人與故事，早已刻進血液裡，任水位高低、歲月流轉，依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