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孤》團圓｜在懸崖邊摔倒一度想輕生 回顧郭剛堂24年尋子苦旅
2015年，劉德華以零片酬出演的電影《失孤》（Lost and Lonely）在全國上映，他在片中飾演一名堅持尋子多年的大陸農民工，灰頭土臉的造型顛覆了既定的偶像形象，並以樸實、哀而不傷的演技，獲提名金像獎及金雞獎最佳男主角。
除劉德華的天王影響力以外，《失孤》故事本身也足夠震撼和賺人熱淚，其改編自真實新聞，原型是山東聊城農民郭剛堂苦尋被拐兒子的親身經歷。儘管電影以男主角沒有找到兒子的結局告終，但在電影上映六年後，現實中的郭氏家庭終於迎來大團圓結局。
原來兒子被拐後一直在山東鄰省河南長大，真相離郭剛堂這麼近又那麼遠。在此之前的24年，他跨越全國數十個省份風餐露宿，在東南西北奔走尋親，騎行路程已超過50萬公里，期間甚至曾路過兒子所在的縣級市，但他當時並不知曉。
《香港01》推出「《失孤》團圓」專題，除了回顧這位平凡父親的不平凡尋子之旅，同時也將深入剖析拐賣兒童這一社會問題，並探討內地民間力量與公安機關近年如何相互配合，利用新技術令打拐成效更加顯著，以及有關買賣兒童的量刑爭議。此文為第一篇。
從絕望到振作
1997年9月21日下午6時，在山東聊城李太屯村，郭剛堂忙完工作回家，開拖拉機搞運輸的他正因為賺了數十元高興，沒想到剛走到家門口就被告知，2歲兒子郭新振（小名郭振）被陌生女子帶走，不知所蹤。消息如晴天霹靂，郭剛堂當場跪下並不斷磕頭，請求鄉親們幫忙找孩子。村民當晚隨即到各個路口、汽車站、貨車站尋找郭新振的下落，但無功而返。後來一連幾天的尋人亦一無所獲，報警處理也無果。
失去孩子最懊悔自責的是郭剛堂妻子，郭剛堂曾在電視採訪中回憶兒子被拐的過程。事發當日，妻子下午四點回家做飯，兒子在家門前玩耍，「五點多人販子給郭振用手帕擦了一把臉，郭振就跟著他走了。」郭剛堂沒有埋怨妻子，他更內疚是自己當日在外工作沒法在家陪孩子。悲痛的夫妻二人其後為找孩子傾家蕩產，甚至欠下20多萬債務，這令郭剛堂倍感絕望，一度產生輕生的念頭。
幸好郭剛堂後來振作起精神，並決定獨自出門尋找兒子。1998年下半年，郭剛堂帶著一袋工藝葫蘆和兩件換洗衣服，騎上電單車離開聊城的家，他將兒子兩歲生日的照片放大印在布上，用大字寫上「兒子，你在哪裏？爸爸找你回家」，這面「尋子旗」插在電單車的後座。
他在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穿梭，邊賣葫蘆邊打聽消息，把印有兒子信息的傳單派發給所有遇到的人，祈求在茫茫人海中有人能提供線索。那一年，郭剛堂才28歲，也是他成為父親的第三年，後來的尋子之旅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郭剛堂的「鐵騎人生」
二十多年來，以山東聊城的家為起點，北到漠河，南到海南，郭剛堂騎電單車找遍全國除新疆、西藏外的所有省份，報廢了10輛摩托車。每次看到和兒子差不多年齡的男孩，郭剛堂都會多看兩眼，「我這是一個很笨的辦法，但也是個沒辦法的辦法。」
「騎摩托行全國苦尋被拐兒子」可以總結郭剛堂的上半生，惟無法道出背後的孤單、辛酸和苦難。但不可否認的是，插有「尋子旗」的電單車是眾人對郭剛堂最深刻的印象之一，這個造型在電影《失孤》中也被完美和真實重現。郭剛堂後來也提到，他喜歡聽身後旗子抖在風中的聲音，這讓他覺得和兒子在一起。
不過，郭剛堂在騎行過程中亦遇到的不少車禍事故，內媒《澎湃新聞》曾引述他寫的尋子日記，記錄了騎車遇到的險況：
2009年6月17日——摩托車一個側翻把我摔出去約 6、7米遠，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雙手抱頭，只是把頭盔前面的玻璃摔碎了，沒有傷到頭部。
2009年7月6日——拐彎處，一聲刺耳的刹車聲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輛大卡車在我的身後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蒼天啊，你再一次叫死神和我擦肩而過，一定也是在幫我叫我完成尋找郭振的使命。
郭剛堂受訪時也講述過在懸崖邊最絕望的時刻：
記得有一年，我在大別山區，那天風雨交加。沒有辦法騎摩托車，所以我推了它。突然，一陣惡風把我和摩托車吹到了懸崖的左側。我的臉被柵欄撞了。我緊緊地抓住柵欄。我的左腿掉下去了，右腿被撞倒在路邊的懸崖上。我那時候，就是這個風和雨就順著脖子往下灌。我那時我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丟孩子的人是我？如果我放手，我所有的痛苦都會消失。
當我想放手時，我看到了摩托車的把手。就歪著的那個摩托車上，那插著尋子的旗子被風吹的啪啪響，就像我孩子在看著我，等著我，我就慢慢爬起來，然後擦了一把臉，就推起了摩托車一拐一拐走下去。
在旅途中，郭剛堂還經歷過乞討和流浪、刁難和欺凌，幸好在窘困時也遇到不少好心人出手相助，「這些年騎的摩托車，有幾輛都是別人送的，他們買了小車，摩托車不騎了，就給我，在深圳，摩托車車友給我檢修了摩托車還給我換了齒輪，怎麼給他錢都的不要。」
現實遠比電影殘酷 活著就要一直找下去
2015年3月，《失孤》在內地上映，首映式那天，45歲的郭剛堂跟觀眾一起在戲院觀看電影，片中的內容勾起了太多回憶，他忍不住中途離開座位到燈光黯淡處哭泣，待平靜後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近2個小時的電影無法道盡幼子被拐造成的內心創傷，郭剛堂也說過「現實遠比電影殘酷」，因此很怕別人把尋找孩子的過程定義為「溫情」。看過電影後，他曾向《新京報》表示，喜歡電影中劉德華的特寫鏡頭，因為布滿皺紋和泥垢的臉，黯淡空洞幾近呆滯的眼，能訴說出自己十幾年經歷的艱難。
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覺我是個父親。
在電影中，劉德華飾演的角色說，「15年了，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覺我是個父親。」這句台詞也是郭剛堂對《失孤》導演彭三源說的原話，他還說，尋找兒子的那些年，皮肉上遭受的痛苦更像是贖罪。
很多人勸過郭剛堂，不如重新開始生活。實際上，郭剛堂和妻子後來又有了兩名孩子，但他陪伴兩個孩子的時間寥寥無幾。雖然在多年尋子旅途中經歷過無數次的希望與失望，但郭剛堂堅信「活著就要一直找下去」，「想找到孩子也是希望她（妻子）能在以後的日子，把心裏的糾結鬱悶減緩一些，自己得到解脫。」
這份執著和父愛感動萬千國民，但一個人、一輛電單車、一面旗幟的尋訪效率太低、覆蓋面太窄，又太過危險。郭剛堂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的盲目不該成爲大家的榜樣，他的尋親方式和生活態度開始變得更理性和成熟。
而在這段漫漫尋子的路上，郭剛堂也不斷思考，到底該怎樣才能讓更多的家庭不再受這樣的苦痛，同時他也向無數跟他一樣遭遇親子離散的家庭伸出援手。後來，郭剛堂把精力放在了建設天涯尋親網，把騎行十幾年來收集的成千上萬條尋親信息匯聚在網站上，希望建立成中國最大的尋親數據庫。
從2016年開始，郭剛堂更嘗試用網絡直播的方式尋人，幫別人找也幫自己找。郭剛堂在抖音平台最後一條短片發布於今年5月25日，片中他在幫尋親人李嬌尋找她的生母和養母。「天下無拐」是郭剛堂活下去的信念。
好人有好報，同時應了那句老話——皇天不負有心人，本周二（7月13日），公安部證實《失孤》原型拐賣案件偵破，拐賣兒童2名疑犯被捕。郭剛堂和離散24年的兒子郭新振也在日前相認團聚，場面感人。眾多網民亦替郭氏一家高興，不少人更感嘆，這是近段時間看到最開心的新聞。
實際上，多個「失孤」案件能順利偵破，離不開被拐家庭與警方、社會各界的相互配合，也反映了社會綜合治理水平的提升。下一篇文章將講述民間打拐力量，以及公安機關在打拐工程中設立的信息共享和比對系統，來看內地社會保障救助體系如何不斷健全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