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跳鋼管舞」成內地女職青潮流 練至滿身瘀青 學員揭目的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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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跳舞」,已經成了許多城市年輕人最新的生活方式。有人通過跳舞練出美好的身體線條,有人以此短暫地逃離現實,釋放壓力,有人通過舞蹈在孤獨的大城市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条分別尋訪了搖擺舞、鋼管舞、街舞的工作室,和一些痴情於舞蹈的年輕人聊了聊。他們在現實生活裏面對的問題,和城市裏的千萬年輕人沒什麼不同,壓力、焦慮、孤獨、訊息過載,但是跳起舞來的時候,所有現實的煩惱都會得到一定的釋放。

編輯:周天澄 責編:陳子文(一条)

力量與美 鋼管舞背後的獨立女性社群

Julia很瘦小,163的身高一度只有70多斤,還患上了低血壓和眩暈症,免疫力很低下。為了健康,四年前,她開始了鋼管舞的練習。她很快發現,這比健身房單調地重複無氧運動有意思多了。她的工作是品牌的PR,忙起來時,常常下班後先直奔教室練舞,上完課了再回到公司加班,堅持絕不壓縮鋼管舞的練習時間。「工作越忙,反而得越珍惜這種需要全身心投入的興趣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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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管舞的訓練並不輕鬆,動作既考驗力量也需要柔韌性。初學者皮膚摩擦鋼管的疼痛,已經是一道坎,上完課休息的間歇,身上常泛起一片片的瘀青。好在幾年下來,頗見成效,Julia體重增加了,身體變得強壯起來,更重要的是,身體線條反而比以前更美。她把自己纏上鋼管的時候,肩背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在鋼管舞這件事上,女性練習者的初心很一致:力量與美。

和Julia一起練舞的舒婷,是物理專業畢業的「學霸」,正職工作是研發中心的女科學家,日常便是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工作起來需要一絲不苟的嚴謹。對她來說,鋼管舞的快樂是「世界變得很簡單,只有老師、同學和一根鋼管。很純粹,也很解壓」。

她原本就有健身習慣,但是相比起擼鐵,鋼管舞「動作更有挑戰性、更有美感」。她身體柔軟,輕輕鬆鬆就能把自己拗成各種高難度動作。看到自己的身體在鏡子裏呈現出人體的美好:「成就感來得非常直接!」

不過,對外宣稱自己愛好跳鋼管舞,是一件微妙的事。Julia和別人說起自己業餘學習鋼管舞,場面有時會在「哇哦」一聲之後陷入沉默。「我會拿出手機給他們看我自己的視頻,各種風格都有,有些是比較性感的類型,也有些更偏向力量。」她希望破除一些大家對鋼管舞的污名化。

她平時去練習的鋼管舞工作室,教室有大扇的窗戶,光線透進來非常明亮,舊廠房改造的建築,頗有工業感。創始人Kim和Krissy解釋,將教室開在這裏,一定程度上也是希望「鋼管舞」這個曾被賦予了太多情色意味的舞種,以一種更日常化、藝術化的形式存在。尤其在上海,人們對新事物和不同文化的包容度很高,鋼管舞逐漸回到舞蹈本身,成為一種日常的愛好。

來練習鋼管舞的女性,多是受過良好教育、性格獨立的白領,大家逐漸形成了一個女性社群。相互之間不管熟不熟,關係都友善。有人做出高難度動作,其他人會鼓掌叫好;或是有人多次嘗試不成功,也會得到鼓勵和安慰。大家不用受到外界眼光的評價,只有互相之間的肯定,和自我肯定。Julia和舒婷都在這種良好的氛圍中度過了一些瓶頸期。「女性和女性之間會形成一個互相滋養的氛圍,力量是很強大的。所以跳鋼管舞這件事,一定會讓人越來越自信。」

在地下室搖擺起舞: 沒有信號,不看手機,我只屬於我自己

周五下午,海淀六道口的某寫字樓裏,工位上的國寶開始坐不住了——晚上有搖擺舞會。差不多五點左右,她就要開始補口紅,開始聽音樂,開始約一起去舞會的朋友吃晚飯。連同事都能看得出來她抑制不住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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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網路大廠做內容策劃,在大廠的複雜架構和網絡上趕進度,工作節奏很快,每天要擠一個小時地鐵去公司,在公司的時間,「眼睛幾乎一刻都不離開屏幕上的表格和文檔」,中間還穿插着數不盡的電話和會議。她已經結婚了,工作之餘還要考慮經營家庭、分配家務。下班回到家中,常常還要聽丈夫訴說一些工作上煩惱,照顧他的情緒,「有時候,是壓力和焦慮的雙重疊加」。

國寶常去的搖擺舞工作室,在北京國貿商圈的住總大廈地下二層。大樓外觀和大多數商圈高樓一樣,看起來有些冷漠,也有些冷清。但順着走道進入地下,推開一扇門,彷彿穿進另一個世界,燈光夢幻,爵士樂一首接一首,人們互相招呼走進舞池,隨時可以開始一支舞。舞池裏的男男女女們臉上有沉醉的表情,不時爆發出驚喜的叫好和富有感染力的大笑。因為在地下,這裏手機信號非常弱,沒有電話會中途響起。國寶說,跳舞的那幾個小時是「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即使休息時,坐在一旁喝酒、聽音樂,也不會想到要去看手機(室內有wifi)。「對於現代人來說,能有一個小時不摸手機的時間,是多麼奢侈的事情。」

搖擺舞得名於搖擺爵士樂,興起於1930-1940年代的美國。當時經濟大蕭條,人們從舞蹈中尋找簡單的快樂和安慰。這種舞入門簡單,不需要複雜的動作和技巧,只需要一個舞伴和一首音樂,就能輕鬆地相擁起舞。這種時候,年齡、性別、背景等等都變得不重要。在舞池裏,人們平等地享受音樂和舞動的快樂。或許這也是搖擺舞越來越火的原因,如今,在許多一二線城市,每周總有這麼幾天,愛好者們鑽進各個城市的據點,從一切現實中短暫逃離。而且這種舞天然有社交性,很多人因此走出狹小的社交圈,重新認識了他人。

都樂三十出頭,在北京、上海兩地都生活過。在接觸搖擺舞之前,他是個典型「宅男」,漂在大城市,不善交際,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人默默上班,又一個人默默回到家中。他性格温和,對於更「男性化」的競技類項目沒什麼興趣。初次嘗試搖擺舞,原本很不好意思表達的他,發現自己「打開了」。原來和人牽手、搭肩、建立身體連接,並沒有那麼不自然。跳舞成了他釋放和表達的渠道。這種快樂如此直接,最上頭的時候,他幾乎天天往返於城區和相對偏遠的家中,去上課、去舞會。來是一個多小時,去是一個多小時。狂歡匆匆結束後,「像灰姑娘一樣,總是要趕在末班地鐵開走前,跳上回家的車。」

最近,他搬家、換了城市發展,公司和舞會據點依然遙遠,他特意把房子租在了這兩處的中點上,更方便往返於兩種畫風迥異的現實之間。他也因此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跳舞、約飯、談心,深入彼此的生活。對於遠離家鄉在大城市漂泊的他來說,「感覺像是在這座大城市裏有了親人」。

貓角工作室的創始人之一貝貝說,搖擺舞的本質是一個「社交的氛圍」,「舞蹈本身可能只佔到氛圍的一部分,還有和人聊天、對話、一起欣賞音樂」。而對於大都市裏許多孤獨的年輕人來說,這種純粹的、沒有目的性的社交機會,非常寶貴。所以,除非不可抗力,貓角每周六晚上的舞會幾乎風雨無阻,過年也不例外。

來跳舞的年輕人居多,但也有老人可以神采奕奕跳到凌晨;各行各業都有,其中程序員和金融從業者的含量高到打破刻板印象。貝貝喜歡在舞會的時偷偷觀察每一個參與者,發現人的多面和有趣在舞池裏暴露無遺。「有人看起來拘謹冷淡,但喝過幾杯,可能就是玩得最盡興的;有人講話容易冒犯人,但是跳起舞來,讓人感受到這人其實很有勁。舞蹈,好像補足了人與人之間日常交流所觸及不到的許多面。或許,人就是對這種質樸的律動,探索的快樂充滿了本能的嚮往。

在街舞裏表達自己 暴汗、爽,深感解放!

91年的小葵,在上海一家傳統媒體做文字記者,工資不高,但不用坐班。畢業工作的四五年裏,眼看着同學朋友升職加薪,她也不捨得換掉這份工資不高的工作,因為採訪、寫稿之外的時間,她都要充分利用起來——去跳街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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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接觸街舞是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去上了節old-school街舞課。因為平時做記者,總是要追各種熱點,人永遠處於訊息過載的狀態,但那一個小時裏,她所有的注意力,回到自己的身體上。快節奏的肢體活動下,大腦自動分泌大量多巴胺。她學得快,成就感源源不斷,開始喜愛上這個運動。從分泌多巴胺的生理的爽,到慢慢可以跟隨音樂挑戰動作,再後來,她發現原來跳舞可以是一種態度。

她想起大學的時候,跳啦啦操,時刻得關注自己是否好看、苗條、表情甜美。而跳街舞,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根據音樂把自己表達出來,這讓她深感解放。有一次,朋友圈有人評價她跳舞「怎麼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了」,「我當時心裏就想,你懂什麼呀。」小葵露出毫不在乎的神情。

如今,她是朋友圈子裏有名的「時間管理大師」。工作之外,她每周去跳街舞3-5次。如果當天有街舞課,她必定早早起牀,先把日常工作基本處理完;出門時,大大的揹包總是很重,裏面有電腦,隨時隨地可以打開電腦幹活,抓緊碎片時間。這樣,便可以空出相對整塊的時間給街舞。她最怕的是:下課了一看手機,發現有幾十條訊息蹦出來,總擔心錯過什麼熱點新聞事件。但越是如此,她反而越放不下跳舞,越珍惜把自己強行從訊息的洪流中解放出來的時間。她在兩種狀態間來回切換:全神貫注上課,在下課的幾分鐘間隙裏飛快地處理訊息。

一年前,小葵決定搬去街舞教室附近,往返更方便。近兩年,一二線城市,像小葵這樣開始跳街舞的白領越來越多。在上海市中心的一處街舞工作室,因為來跳舞的愛好者甚眾,有時不得不排隊取號以維持上課秩序。相對大的教室,一節課能多達三四十人。富有節奏感的音樂充斥着整個空間,近處不時有地鐵轟隆而過,但沉醉於舞蹈的大家很少會為那些雜音分心。

見到Jessica的時候,她瘦小的身量被裹在寬大的T恤、褲子和鴨舌帽裏,看上去很文靜。但跳起舞來,就完全不一樣了:肢體靈活,動作果斷,全神貫注。她從事金融行業,因為對接國外的客戶有時差,通常到了晚上9點,才是她開始工作的時間。這樣異於常人的生活節奏,幾乎沒什麼可社交的圈子,生活裏主要就是工作。在開始跳街舞之前,Jessica覺得自己「宅、佛系、也沒有什麼特別沉迷的愛好。」

兩年前,她作為觀眾參與了一次綜藝《這就是街舞》的現場錄製,被專業舞者的投入和忘我震撼到了。結束後,她想自己白天大把的空餘時間,正好可以試試街舞。剛開始,因為長期宅着體能虛,怎麼都跟不上節奏,「差點想過放棄。」但上完課她又感覺非常快樂,「那種暴汗的感覺,非常爽。而且大腦是完全放鬆的狀態。」這種感覺讓她着迷,於是堅持了下來,一跳就是兩年。現在幾乎每天,她都會來這裏,有時候一天練上四五個小時,練到深夜,回家去開始工作。日復一日。生活也悄然發生了變化:為了適應高強度的練習,她開始自覺做一些體能訓練;手機裏的歌單,逐漸替換成了適合街舞的音樂;穿衣風格也越來越寬大。人的狀態,終於鬆弛下來了。

最近,覺得自己是「不爭不搶的性子」的Jessica,開始嘗試街舞裏的battle,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有時候,當你動作的邏輯能被對方感知到,對方又用肢體來回應你的時候,特別有滿足感。」其實,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的慾望。擺脱一些舊的認知,表達一些新的自己。大城市裏的年輕人,總是面對着相類似的問題:工作忙碌,內心孤獨,總被大量訊息分散注意力,卻又感到虛無。「跳舞吧,跳舞吧,不然我們就迷路了。」現代舞蹈家皮娜·鮑什(Pina Bausch)的這句話,可能正是一種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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