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騙行為賺到的財富，位於前線的行騙員工最後又能分得多少涓滴（微薄收入）呢？根據我們的受訪者與其他資料來源所述，前線員工每次成功行騙可以抽成，通常按總價的比例抽成。獎金可能非常豐厚，相關規定也常張貼在公用區域，提醒全體員工。（本文內容節錄自《東南亞詐騙園區內幕：有人自願、有人被誘拐，96名園區工作者，揭發殺豬盤、殺魚盤、AI深偽詐騙的勾結與真相》）

文：方易仁（澳洲墨爾本大學亞洲研究院講師）、李玲（意大利威尼斯福斯卡里宮大學博士生）、薄馬克（研究者）

緬甸勐波（Mong Pawk）某間詐騙公司在2019年底招募廣告中寫道，第一個月受訓期的保證底薪是五千元人民幣；第二個月底薪會降到三千元人民幣，加上每名員工誘騙到的新目標人數換來的業績獎金。例如，如果行騙員工能找到八名新客戶，並在該月為公司賺到十萬元人民幣，那基本薪資就可以加一千元，下個月還可以領9％的業績獎金；一個月幫公司賺三萬元至五萬元人民幣的員工，可以抽7％的佣金；一個月賺四十萬元至五十萬元人民幣的員工，則可以抽12％；一個月幫公司賺到五十萬元人民幣，就會得到一支最新的蘋果手機作為獎賞。

模範員工洗腦大會上炫耀自己如何逼到受害者自殺：

我們有一名受訪者曾被困在柬埔寨接壤泰國的邊境小鎮波貝。關於詐騙公司內部升遷流程，他跟我們分享了更多觀察：如果能證明自己的賺錢能力，就會被組長提拔。通常，（組長）會負責九個員工，他的目標是訓練組員，提升組員業績。組長會設定績效目標，並將這個目標報告給主管。一個好的績效目標類似這樣：

這個月，我會騙到五百萬元，接下來兩到三個月，我會達到這個目標。

這樣公司就能看到你的領導技能和詐騙能力。如果他持續幾個月都可以幫公司賺錢，就可以從組長升到主管，再升到經理。經理就是最高的了。如果升到經理，你就會跟大老闆共事。

雖然這個抽佣模式和獎金機制看起來很誘人，但詐騙公司的勞動架構本身就會無情剝削基層員工。不管員工是自願還是非自願加入，他們跟公司的關係一定是從債務開始，因為公司必須花錢把他們帶來園區（如機票、簽證、工作許可、仲介或人蛇費用等）。雖然底薪可以用來還債，但詐騙公司的經理總會增加額外的名頭來收錢，如住宿、飲食等。

中國媒體報道指出，柬埔寨一間詐騙公司甚麼都跟員工收錢：廁所、椅子、鍵盤、其佔據和「磨損」的地板區塊，甚至連他們呼吸的「海景空氣」都要算錢。因此，不管員工有多努力，債只會越積越多，除非不斷騙到很多錢，否則根本不可能還清。

更糟糕的是，園區基本物資的價格可能是外頭的三到四倍。例如，曾在西哈努克市某詐騙園區工作的受訪者告訴我們，一小瓶可樂在園區就要五美元（一般價格的五倍），園區診所的止痛藥則要價五十美元。由於員工無法離開園區，園區儼然成為壟斷市場。

軍事化管理，業績未達標恐喪命

詐騙工作十分耗心費神。某名受訪者回憶他在西哈努克市園區工作的日子，他說，員工每天必須從早上七點工作到半夜，一次操作十支以上的手機。如果目標在美國，就要配合時差從凌晨一點工作到下午四點。上班時間沒有休息，也不會有週休。

軍事化作風是園區中常見的管理風格，每一組員工在上班和下班之際，都要喊出這樣的口號：「鍵盤一響，黃金萬兩，客戶入金，再創高薪」，或「雙手敲出億萬金，推銷要拚才會贏，加油！」

基層員工一定要得到組長的允許才可以上廁所，上太久還會被懲罰。曾在緬甸佤邦詐騙園區工作的人跟我們說，在他的公司裏，每個人一天有三次上廁所加抽煙的機會，每次限時8分鐘。

員工為達到業績目標，肩上的壓力十分沉重。陶先生（音譯）很年輕，來自中國，曾在柬埔寨干丹省（Kandal）的詐騙園區工作。他告訴我們，公司要求他每月必須賺一萬美元，每天都要招攬兩到三個新目標，也要發送特定數量的訊息。

每到月底，園區都會舉辦頒獎典禮，公布過去四個月的業績，並頒發「優秀員工證書」給達到業績、騙到最高金額的員工。這些模範員工會受邀上台分享成功經驗，說明如何和目標聊天，炫耀自己是如何讓受害者一步步走進陷阱中、最後破產，甚至發現自己被騙後自殺。

整個場合就像洗腦大會，想突破我們的道德底線。

陶先生說：「優秀員工會得到獎金、升遷、有時候還能特許暫時去到園區外。如果你成為他們的一員，他們就會買好吃的給你、帶你去賭博，甚至幫你付買春的錢，讓你嘗嘗他們奢華生活的滋味。」

至於表現沒有達標的員工，生活就成了一場惡夢。他們被嚴刑拷打、電擊伺候、有時甚至會被拔指甲。「尖叫聲不斷持續到半夜，」陶先生說：「他們想讓你知道，你不會想要成為下一個進懲戒室的人。」

寢室分配也反映這種執行懲罰的需求，所有員工都必須住宿。本章開頭提到的艾倫在西哈努克市詐騙園區的房間有兩組上下舖，房間的窗簾永遠都拉着，這樣外人才不會看進來。窗戶會用木板釘住，防止員工逃跑（這在詐騙園區很常見，也成為辨認詐騙園區的特徵之一），公司也會將不同層級的員工放在同一個房間。

例如，艾倫的室友有一名副經理、一名組長、兩名自願加入的員工。他告訴我們：「他們無時無刻不監視我們這些新來的，基本上要出去根本不可能。」詐騙公司為了避免員工交好，也會不斷讓員工換房間。只有出錢才能換到一些舒適待遇。有名受訪者告訴我們，他一個月得付八百美元，才能給懷孕的女友一間獨立房間，女友也是跟他一起被人蛇集團賣到西哈努克市詐騙園區。

【延伸閱讀】東南亞詐騙園區內幕：除殺豬盤還有「殺魚盤」　收到這訊息要小心：

書名：東南亞詐騙園區內幕：有人自願、有人被誘拐，96名園區工作者，揭發殺豬盤、殺魚盤、AI深偽詐騙的勾結與真相

作者簡介：方易仁（Ivan Franceschini），澳洲墨爾本大學（University of Melbourne）亞洲研究院（Asia Institute）講師，目前研究重點為華人跨國犯罪，專攻網路詐騙領域。著有《無產階級中國》（Proletarian China，暫譯）、《世界化中國作為方法》（Global China as Method，暫譯）、《中國共產主義死後》（Afterlives of Chinese Communism，暫譯）。

李玲，目前於意大利威尼斯福斯卡里宮大學（Università Ca' Foscari Venezia）攻讀博士學位，主要研究領域為現代科技在助長東亞與東南亞的人口販運，與現代奴役制上扮演的角色。過去幾年持續支援東南亞詐騙園區的倖存者，與地方和國際的公民社會組織合作，援助倖存者並協助返國。

薄馬克（Mark Bo），研究者，已居住東亞及東南亞20年。曾與全球各地公民社會團體合作，監督發展計畫，提倡促進發展計畫的環境與社交實務；亦利用自身企業與資金流向調查的背景，研究亞洲線上博弈、詐騙、洗錢產業的利害關係人。

譯者簡介：鍾榕芳，自由譯者，好奇寶寶；喜愛文字，嗜讀人類。詐騙產業揭露人性本惡，但仍微透人善之光。敬佩書中遇見的每一位助人者與倖存者，祝福每個選擇善良的人。

【本文獲「大是文化」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