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與馬斯克（Elon Musk）關係的公開決裂，堪稱現代美國政治史上最戲劇性的爭執之一。在德國新任總理默茨（Friedrich Merz）首訪白宮之際，人們本來應該關心的是特朗普的對歐外交、烏克蘭問題等等，豈料兩人坐進橢圓形辦公室才剛13分鐘，一個記者的提問就將這場美歐外交劇場變成了「特朗普馬斯克一日罵戰」的開場白。

↓ 點擊影片了解特朗普與馬斯克對罵風波 ↓

其實，自馬斯克5月底正式離開特朗普之後，他已經用愈來愈強硬的用詞來攻擊特朗普正全力推動國會通過的《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先痛批其為「令人作嘔的怪物」（disgusting abomination），到6月4日還公開呼籲美國人打電話給國會議員請願，「殺死這個法案」（KILL the BILL）。「不可讓美國陷入破產！」

根據國會預算辦公室（CBO）估算，《大而美法案》10年內將使聯邦赤字增加2.4萬億美元，與馬斯克此前加入政府削減聯邦政府開支的目標背道而馳。

本來，和馬斯克「好來好去」、甚至在橢圓形辦公室為他送別的特朗普，對這位手握關鍵科技的億萬富豪非常客氣，一直沒有嚴厲反擊。

急速升級的午後罵戰

5日中午，在同默茨的橢圓形辦公室會面場合中，特朗普顯然沒有此前那麼客氣。雖然他依然說他一直很喜歡馬斯克，卻表明「我和馬斯克曾經關係很好，但現在不確定了」，又稱他對馬斯克「很失望」，「我幫了馬斯克很多。」

他一方面質疑馬斯克反對《大而美法案》背後只為個人利益，指馬斯克對於法案內部運作的理解比任何人都多，但「他只有在發現我們要取消電動車補貼時才開始反對法案」；他另一方面又貶低馬斯克去年對大選結果的影響，「我認為我無論如何也會贏得賓夕法尼亞州（Pennsylvania）」。

根據媒體報道，特朗普事後認為他對於馬斯克的批評並沒有很嚴厲，已經是留了情面，想不到後來馬斯克會如此激烈地反擊。

在特朗普還在橢圓形辦公室回應記者之際，馬斯克已經在其社交媒體上發文回應。他先是簡單的說了一句「簡而美法案才是致勝之道（Slim Beautiful Bill for the win）」，然後就開始對特朗普的論點逐點反駁。

馬斯克首先直斥特朗普「講假話」，指他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個法案的「內部運作」：「這個法案從來沒給我看過一次，是在深夜極速通過，連國會議員都來不及細讀！」

隨後，他更認為自己才是特朗普和共和黨去年勝選的功臣：「沒有我，特朗普早就輸掉選舉，民主黨會掌控眾議院，共和黨在參議院也只剩51-49。」他更痛批特朗普「忘恩負義」（Such ingratitude）。

的確，馬斯克在去年大選中投入了史無前例的資金，包括2.77億美元政治捐款，以及在關鍵搖擺州賓夕法尼亞每天發放100萬美元選民獎金。馬斯克的「America PAC」單獨就收了他2.39億美元捐款。不過，歷史沒有如果，到底馬斯克是不是特朗普的勝贏關鍵，事後無從推測。

特朗普還來不及對於馬斯克的連續回擊反應之際，馬斯克更在X上面發起投票，提出成立第三黨的說法：「美國是否該創建一個代表80%中間選民的新政黨？」

他又表明自己的影響力會比特朗普更持久：「還有，給大家在思考這個問題時參考一下：特朗普當總統還有3年半，但是我還會待超過40年……」

期間，馬斯克多次發布或轉發特朗普本人、共和黨參議院領袖圖恩（John Thune）、眾議院議長約翰遜（Mike Johnson）過去批評政府赤字的主張。對於特朗普此刻推行大幅減稅卻沒有規模相當削減開支的《大而美法案》，馬斯克更指現在的特朗普是不是一個特朗普「替身」而已。

此時，「特馬罵戰」已經展開了大約兩個小時。忙於政事的特朗普到這個時候大概「手上」開始有餘暇，接連在他自己的社交媒體Truth Social上面點名反擊馬斯克：「是我叫他離開，我取消了他那個強迫大家買沒人想要的電動車的電動車強制令……結果他就徹底發瘋了！」

特朗普發完這段文字之後，可能覺得自己堂堂總統，不能只罵不做事，於是就祭出了對付馬斯克旗下公司的威脅：「在預算中最簡單的省錢方法，就是終止馬斯克的政府補貼與合約，數百億美元！我一直很驚訝拜登沒這樣做！」

根據《華盛頓郵報》本年2月的統計，馬斯克的SpaceX和Tesla過去曾從美國各級政府手上得到一共380億美元的資助、補貼或採購收入，未來數年可能再多118億美元。不過，這也是一個「互相依賴」的關係：SpaceX是美國太空總署（NASA）和國防部的關鍵合作夥伴，它是現時唯一能將美國太空人送上國際太空站的美國公司，也是唯一有能力大量發射廉價低軌衛星的公司。

幾乎在同一時間，馬斯克就大罵特朗普「明顯說謊」，並將特朗普同性侵甚至性販運未成年少女的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扯上關係，「該說真相了：（特朗普）在愛潑斯坦名單裏。這才是真正名單未公開的原因。祝你有美好的一天，DJT！」（按：DJT是特朗普全名的簡寫。）

本年2月，特朗普的司法部公開了「第一階段」的愛潑斯坦名單，但當中大部份內容早前已經公開，並無新意。當然，在愛潑斯坦名單出現的聯絡人不一定有參與性侵。而且，特朗普早就承認過他同愛潑斯坦相識多年，跟前總統克林頓（Bill Clinton）、比爾蓋茨（Bill Gates）等美國政商界頭面人物一樣。

馬斯克大概也知道自己的SpaceX是美國政府所不能或缺的。因此，他就公開「反威脅」特朗普：「鑑於總統關於取消我的政府合約的聲明，SpaceX將立即開始退役其龍飛船（Dragon spacecraft）。」不過，馬斯克其後已經收回這個說法。

此時美國甚至全球媒體都在熱烈關注「特馬罵戰」，馬斯克似乎是看準了這個時機，進一步向特朗普發動攻勢，轉發了一條「特朗普應該被彈劾，萬斯（JD Vance）應該取代他」的推文，簡單補上一句「對」（Yes）。

馬斯克其後還預言了一句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會導致美國本年下半年經濟會陷入衰退。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像同樣在2024年轉向支持特朗普的矽谷投資者Bill Ackman之類的頭面人物已經出口勸和。而且，Tesla的股價也下跌了超過14％，單日蒸發了近1,500億美元市值。至2024年底，馬斯克擁有Tesla大約12.4%的股份。幾個小時內，馬斯克的身份也減少了一兩百億美元。

馬斯克大概也覺得自己罵夠了，開始在其X帳號上發布其他與特朗普無關的推文。而且他也回應了Bill Ackman的勸和推文，說「你沒有錯」。

到了美東時間5日夜深，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道稱，白宮幕僚已經成功說服特朗普停止同馬斯克升級衝突，將會安排時間在6日同馬斯克通電話。

這次「特馬罵戰」當然是兩人不太成熟的表現。不過，這一場罵戰背後並全是情緒所致，特朗普與馬斯克在關稅問題上和政府預算問題上確實有實質的政策分歧。因此，即使兩人未來表面上修好，也不代表衝突就不再存在了。

《大而美法案》會變瘦嗎？

馬斯克公開支持特朗普是發生在2024年7月特朗普遇刺未遂之後。當時馬斯克已明顯轉向支持共和黨，特朗普遇刺後的英雄形象就為他提供了公開背書的契機。當時的馬斯克大概是看到了經歷過「特朗普革命」之後的共和黨將會是一個「全新」的政黨，可塑性極高，因此可透過特朗普作為實現其政策主張的工具。

當中，馬斯克最希望達成的目標至少有兩個，一是掃除政府內部的覺醒主義，二是削減政府開支，讓聯邦政府運作變有更有效益，扭轉克林頓時代以後美國政府長期赤字的財政困局。

最終，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DOGE）實驗失敗告終，在民意、法院和其他白宮官員反對之下，馬斯克最初承諾節省的2萬億美元變成了「空中樓閣」。 雖然官方宣稱節省了1,800億美元，但僅約四成獲得獨立驗證，而且部分計算存在重大錯誤。

眼見特朗普自己也不再重視削減政府開支，甚至加推大增赤字的《大而美法案》，馬斯克只好敗興而退。

退身之後，馬斯克持續對《大而美法案》公開發表批評，甚至以其輿論影響力策動民眾反對法案。很明顯，馬斯克退出特朗普政府並不是要退出政治，而是要在政府之外繼續搞政治。

其短期目標可能就是要推倒或改變特朗普的《大而美法案》；其長期目標更有可能真的是他所說的那樣要成立第三黨，去挑戰美國的民主、共和兩黨制。

目前，《大而美法案》雖然以一票之差通過了國會眾議院，但其在參議院卻遇上重大阻力，一方面有像保羅（Rand Paul）之類的少數幾個極力反對赤字預算的共和黨預算鷹派，另一方面也有好幾位共和黨溫和派和草根派不滿《大而美法案》對於醫療開支和綠色能源免稅等有所削減。雖然共和黨在參議院有4席多數，但這並不能保證法案能夠順利通過。

馬斯克的超高調介入到底有何影響，還是看看未來數天的美國政治風向。一些分析認為馬斯克對於預算鷹派有幫助，但另一些分析則認為馬斯克竟然將批評的矛頭指向特朗普，得罪了忠於特朗普的大多數共和黨人，反而會讓不滿《大而美法案》的共和黨議員不敢表達他們的真實立場，以免被歸類到特朗普的對立面。

從5日共和黨人的即時反應來看，絕大多數政客都站隊特朗普。敢出聲支持馬斯克的寥寥可數。

放眼中期選舉？

不過，即使《大而美法案》能獲得通過成法，從較長遠的角度來看，我們也不應該太低估馬斯克的潛在政治影響力。根據近日的一個YouGov民調，45％美國人反對特朗普的預算，支持的只有37％。隨着當中一些削減福利、產業補貼政策的影響陸續變成事實，再加上特朗普關稅戰對於美國經濟的衝擊，到2026年的中期選舉，馬斯克的第三黨提議未必沒有可能變成一股可觀的政治力量。

目前，特朗普民望低落，但民主黨的支持度卻比特朗普還要低。加上美國人一直以來都普遍渴望有第三股政治力量出現。根據2024年10月公布的一個蓋洛普（Gallup）民調，58％美國人應該美國需要一個有力的第三黨，當中中間派、民主黨和共和黨選民中的支持度分別為69％、53％和48％。

雖然美國各級選舉的單席位領先者勝制度對新興第三黨極其不利，但如果說發展出第三黨真的是有可能的話，馬斯克憑其專注力、財力、宣傳能力和組織能力確實有可能成為衝破美國兩黨政治壟斷的那一個人－－特別是在共和黨作為執政黨有先天劣勢，而民主黨似乎還未能尋得未來道路的2026年中期選舉之中。

到底6月5日一個下午的「特馬罵戰」是罵完便算的花邊新聞，還是美國政治中一個人們還未能看清的轉捩點？我們即管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