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局勢，最近又有新動向。在柏林，美國和烏克蘭就「和平協定」舉行會談。特朗普稱，事情「似乎進展順利」；歐洲多國及歐盟領導人發表聯合聲明，承諾為烏提供安全保障；澤連斯基表示，若美歐提供「安全保障」，烏克蘭可能放棄加入北約。他說，「這已經是烏方能夠做出的妥協」。

此言一出，即被輿論視為烏方立場的重大轉變。畢竟，北約東擴、烏克蘭「入約」，本就是本輪危機爆發的關鍵導火索；烏多年來對北約席位望眼欲穿，俄方則視其為不可跨越的紅線。

此時鬆口，入約夢碎，又意味着什麼？

烏克蘭已經惦記「入約」30多年了。

1994年，烏克蘭加入北約「和平夥伴關係計畫」；1997年，與北約簽署《特殊夥伴關係憲章》。進入21世紀，烏克蘭將加入北約確立為國家戰略目標，並明確寫入憲法。

2022年2月，衝突爆發，當年9月，烏克蘭提交加速「入約」申請；之後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多次喊話美國，甚至一度表示願「辭職換入約」。去年7月北約華盛頓峰會，各方還高調宣示「烏克蘭的未來在北約」。

一年半之後，為何情況突變、立場大扭轉？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楊希雨分析，澤連斯基的妥協實屬無奈。

一方面，烏方面對俄方巨大壓力。當前俄方軍事佔上風，明確表示西方國家在烏部署的部隊將成為俄合法打擊目標，並強調，就烏克蘭不加入北約達成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檔，是和談基石；

另一方面，作為北約「領頭羊」的美國立場顯著轉變。眼下美國戰略加快轉向新孤立主義，試圖切割美歐安全同盟關係，避免大包大攬、加重負擔，美國會還討論了退出北約問題。特朗普多次強調「烏克蘭永遠不能加入北約」，並給烏下發最後通牒，要求其放棄「入約」，甚至希望能在聖誕節前達成和平協定。

還有，北約對申請「入約」國設有明確指標，包括不得處於交戰狀態、和鄰國無領土糾紛等。顯然，眼下烏克蘭不符合條件。在重大事項上，北約奉行「全體一致」決策原則，但一些歐洲成員國對烏「入約」心存疑慮，也給此事增加了難度。澤連斯基就明確說：「美國和一些歐洲夥伴不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這一發展方向。」

楊希雨認為，面對戰場形勢變化和國內外壓力，烏方要想在談判中「上桌」，繼續說「入約」已無實際意義，只能通過妥協，換取滿足其他方面訴求。

如果是以退為進，烏克蘭想要什麼？

烏媒報導稱，澤連斯基想跟美國、歐洲國家、加拿大等，簽署類似「北約第五條」的安保機制，以防俄羅斯再次發動進攻。「北約第五條」，就是集體防禦，只要攻擊任一成員國，就視為攻擊全體成員國，因此北約會集體反擊。照美方的說法，簽署安保替代機制的方案由美國提出，是「特朗普認為他有能力說服俄羅斯接受的內容之一」。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王酈久分析，既然無法加入北約，烏克蘭退而求其次，希望仿照集體防禦條款，與歐盟及相關國家建立雙多邊安全保障體系。

但問題是，烏克蘭既非北約成員國，北約國家就缺乏提供此類保障的法律依據；如果歐洲延續具有北約軍事影響力色彩的安保機制，大概率俄羅斯會反對。即便勉強達成協議，「安全保障」的約束力、執行力也會存在不足。

因此，儘管歐洲承諾為烏提供安全保障，但這份承諾，到底幾斤幾兩，還得打個問號。

柏林會談中，歐洲多國及歐盟機構領導人承諾，將組建一支由歐洲主導、接受美國支援的「多國部隊」，支持烏克蘭；建立由美國主導、有國際社會參與的停火監督核查機制；全力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等。

王酈久認為，歐方對俄表現強硬，是想向外界表明自身有能力和意願為烏提供支持，以提升自己在俄烏談判及未來地區秩序安排中的話語權。對烏克蘭來說，如果謀求防務自主的歐洲能提供安全保障，也不失為一種理想選擇。

能實現嗎？挑戰很多。

首先，這只是美、歐、烏三方的建議。真要擺到對俄談判桌上，估計要大打折扣。同時，美國的「支援」，可能還是以對歐出售援烏武器等舉措為主。

至於歐洲派「多國部隊」，這話本身就像在「畫餅」。眼下歐洲內部缺乏共識，防衛力量還在籌建，短期內肯定難以湊出規模足夠、能發揮實際作用的軍隊。而且歐洲在烏駐軍議題高度敏感，還需與俄談判，能否談成尚難預料。

楊希雨表示，歐洲的訴求是最大程度「削俄保烏」，在美俄博弈中爭取「上桌」。但歐洲的方案為談判增加了新變數、新矛盾，預計博弈還會持續。

對此，特朗普倒是表現得很樂觀。會談後，他說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達成和平協議；澤連斯基則說會談複雜、不易，但富有成效。

王酈久分析，目前烏克蘭缺乏外援，繼續作戰後勁不足，已無太多底牌可打；俄羅斯雖在戰場保持主動，但長期面臨歐盟援烏遠程武器打擊，戰損日益增大，也有停戰需求。各方均有停戰談判的意願。

分歧在於停火條件。以「地停火」為基礎、劃定中間隔離帶或中立區實現停火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停火區的設置及管理、軍隊駐紮、烏軍隊規模等具體問題，還需要未來艱難談判。

談判背後是地緣棋局洗牌。

楊希雨表示，以烏克蘭放棄「入約」為契機，烏、歐應該重新思考「如何定位烏克蘭」的重大問題。是成為北約前線國家，還是成為中立化、非軍事化國家？答案將直接決定歐洲大陸地緣安全邊界的劃定方向。如果選「前線」，俄羅斯不會同意；選擇後者，持續數十年的北約東擴進程或將暫停。

在美國急於抽身、對盟友承擔的安全義務日益遞減的趨勢下，無論主觀怎麼想，歐洲都需加快推進戰略自主進程。

此時此刻，或許值得回頭再看基辛格（Henry Kissinger）11年前的分析——

2014年，基辛格在《華盛頓郵報》刊文，題目是《解決烏克蘭危機，從結束開始》。他說，如果烏克蘭要生存與發展，就不應在西方與東方間抉擇，不應成為一方反對另一方的「前哨」，而應成為連結兩方的「橋樑」。

個中智慧，意味深長。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俠客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