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與夜.明加索夫︱為國也為家 誓當讓土庫曼驕傲的汗血寶馬

撰文:袁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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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庫曼,一個人口還要比香港少100萬的國家,在世界上欠缺名氣,相信也沒有很多人知道它的位置。
效力傑志的明加索夫(Ruslan Mingazow)正是來自這個中亞國度。他曾面對轉換國籍的誘惑,也不為所動,「代表祖國,至少我能用心去踢,雖然實力不太強,但我享受。」
土庫曼的家人、球迷、文化、獨有的汗血寶馬,他掀起嘴角如數家珍,把一切化作奔跑的動力。最終靠着這股信念,為家鄉贏得了更多關注;至少在香港的我,因為訪問他而對土庫曼認識多一點。
攝影:黃寶瑩

訪問明加索夫(Mingi)的想法,大概在亞冠盃分組賽衍生。他來港踢傑志時本地聯賽已停擺,並立即隨球隊到泰國集訓,不論傳媒跟球迷都未曾與他接觸;加上來自土庫曼的背景,添了點神秘感。

可是Mingi首次走入香港觀眾眼簾已一鳴驚人——地標戰便在亞冠盃入球奠勝、當選該場「最有價值球員」;有朋友曾笑說,Mingi視野就如打遊戲機時的「上帝視角」,總能交出致命傳送。

明加索夫在亞冠首戰對清萊聯時射入全場唯一入球。(資料圖片/袁志浩攝)

不過其實最令記者深刻的,是他處子戰後一番話。大部份外援受訪,都只表達對比賽的感覺,又或是希望繼續幫助球會等「老生常談」,甚少會連繫到自己的家鄉。

「入球對我,我的家人,我的祖國,都是歷史性時刻。這對土庫曼很有意義,證明了我們的球員有能力到各處踢波。」30歲的Mingi拿着作為紀念品的比賽皮球說道,我暗忖:「他究竟在背負一個什麼的故事?」

那個亞冠皮球,最終出現在Mingi香港的家裡,還寫上了他兩個女兒Yasmine跟Melissa的名字,成為她倆的專屬玩具。

亞冠皮球以俄文寫上了Mingi兩名女兒的名字。(黃寶瑩攝)

以家人之名

Mingi跟老婆Aya小時候是鄰居,兩人青梅竹馬,2014年結婚。身為油畫藝術家的Aya,當天正好完成一幅傑志隊照的作品,翌日要送到石門中心。二人一動一靜,互補長短,訪問時Aya在旁準備茶點,每當Mingi遇上聽不明或不懂用英語說的字眼,都會溫柔地用俄文向妻子求助。

數百呎家中除擺了數幅油畫,沒太多裝飾,一個喇叭就足夠應付每天娛樂——全家人坐在電視前看電影、玩玩飛行棋,或播起音樂高歌;Yasmine與Melissa更在記者面前隨電影《冰雪奇緣》主題曲《Let It Go》起舞。

Melissa在傑志隊照油畫旁起舞。(黃寶瑩攝)

一家四口平日會到家旁的紅磡碼頭散步,訪問當日亦如是。姐姐Yasmine跟爸爸在空地踢波,投入得滿頭大汗;妹妹也嚷着要喝水,Mingi走入便利店卻只買回來一支水,害得三個女生「爭風呷醋」。

贏或輸,我知道家人都會在。所以我才能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最強的一面。
Mingi跟女兒在空地踢波,但女兒其實更愛籃球,不時拿足球拍打起來。

舉動未能完全反映Mingi的內心。他來香港,全因枕邊人——Mingi跟前哈薩克球會本有意續約兩年,卻獲經紀告知傑志的聘約,他思前想後,忍不住問妻子意見。「是她令我回心轉意。」

Aya不時代老公回答,說到此話題也一樣,「本身他一周只訓練兩天,很空閒,但收到香港邀請後整個人提起勁來,每天要操兩課,眼睛閃閃發光。雖然他本人拿不定主意,但我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答案。」Mingi在旁不斷點頭。

這對夫妻已相識15載,即使Mingi到過拉脫維亞、捷克與哈薩克落班,Aya都選擇陪伴在側,「我在年輕時已告訴她,我的足球生涯會很艱難、要周圍走,她說OK。我想,如果相愛,這不是大問題吧。」他邊說邊望向Aya,獲報以一抹淺笑。

家人是明加索夫踢波的動力來源之一。(黃寶瑩攝)

家人在他內心佔有極重要位置,5月亞冠盃分組賽後,不少傑志外援都留在異地放鬆,Mingi卻隨大隊返港隔離,只因家人早已苦苦等候;為了跟摰愛享受假期,他更推遲了訪問。

全家在天壇大佛、山頂、主題樂園等留下足跡,更着記者推薦好去處;只要看見寶貝們滿足的笑容,Mingi多辛苦都值得,「放假就是要跟家人度過,因為球季期間時間總是不夠,他們可也助我回復能量。」

「至今為止的大半生,她(Aya)都跟我一起。即使遇到挫折,贏或輸,回到家中,你知道家人會在,他們都支持你。所以我才能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最強的一面。」

以父之名

家庭背景也早為Mingi的足球路埋下種子。

他父親Kamil Mingazow亦曾是職業足球員,在土庫曼甚有名氣,曾外流烏克蘭、為國家隊上陣史上第二多的40場;現時更執掌土庫曼女足。

Kamil Mingazow(左)現時是土庫曼女足主教練,在國內甚有名氣。(FIFA)

年僅6歲之時,Mingi已察覺到自己要繼承衣缽,他在首都阿什哈巴德(Ashgabat)出生跟成長,足球雖是最受歡迎的運動,但那裡位處沙漠跟山脈之間,天氣比香港更熱、也相當乾燥;設施配套等發展程度亦有限。

最辛苦的是1991年出生的他,要跟1990年生的孩子一起訓練,「我生日還是11月!跟大兩歲的人踢,顯得我很弱小,教練不喜歡用我。」

爸爸讓我明白足球是門專業,若不做到最好,就沒有機會留下。
小時候的Mingi(左一)受父親(右二)影響而踏上足球路。(受訪者提供)

幸好爸爸每周日都會觀看Mingi比賽,分擔他的憂慮、分析他的缺點,之後也為兒子設計特訓,每天早上6時起床先練一課,放學後再操。

「他私下常開玩笑,但工作時十分認真,他叫我做的,我都會完成。」

「所以現在我也一樣服從教練的指示,要明白對方理念及要求。爸爸讓我明白足球是一門專業,若不做到最好,就沒有機會留下來。」Mingi一臉嚴肅。

Mingi效力捷克球會Mlada Boleslav時,父親到當地為他打氣。(受訪者提供)

Kamil掛靴前最後一戰,剛好對上了兒子效力的球隊,雖然輸了,卻無比驕傲。

Mingi興奮地憶述:「他那時已38歲,結果我贏了,他回家後說自己是時候退下來,輪到我背上明加索夫的名字。哈哈,這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刻。」

從此他不再是明加索夫之子,而自行活出「明加索夫」的故事。「感激爸爸不只成為了我成長的目標,更是我熱愛足球的原因。」

以國之名

每天以父之名奮鬥,Mingi同樣重視以國之名作戰。

17歲時他第一次入選土庫曼國家隊,卻很快就遇到誘惑。

代表土庫曼,至少我能用心去踢。錢可以改變很多事,但不能改變我的出生地。
Mingi(前排左二)曾經在代表家鄉與異國之間抉擇。(IG@ruslan_mingazov9)

那時的Mingi初踏足歐洲球圈,效力拉脫維亞球會4年,只要多待1年,便夠資格入籍。若代表拉脫維亞,他將擁有歐洲公民身份,也能跟歐洲國家多踢更高水平的國際賽,意味更有機會被看見、轉投大球會、賺錢,距離夢想無疑是走近一大步。

然而他至今已為土庫曼披甲24次,「很艱難的決定。代表土庫曼,至少我能用心去踢;但若代表拉脫維亞,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如此用心。金錢可以令很多事改變,卻不能改變我的出生地。」

2019年亞洲盃決賽周對日本,是Mingi其中一場最難忘的國家隊賽事。(Getty Images)

Mingi坦承,也許之後會覺得當初做錯決定,猶幸直至目前,有一件事讓他不曾後悔:「回到主場,看見親朋戚友的臉孔、看見球迷堅定地相信球員、聲嘶力竭地支持,我血液中充滿了腎上腺素。」

「我很珍惜這份感情,因為有錢也買不到,這喚醒了人們的愛;即使我們不是一支實力很強的球隊,我依然享受。」

祖國支持者的每一張臉,是Mingi熱愛代表土庫曼的原因。(IG@ruslan_mingazov9)

土庫曼亦給他留下無數美好事物與回憶,「例如我太太。」他偷笑,亦自豪。「土庫曼人很友善,熱情、好客,總會送上食物飲品,叫大家坐在一起,向你展示各種東西。」在他家中吃着土庫曼傳統肉餡餅的我十分認同。

他再拿出手機,介紹源於土庫曼的特有馬種汗血寶馬(Akhal-Teke,又稱阿哈爾捷金馬)。這其中一個全球最古老的馬種,以金色光澤而聞名,堅毅抗勞,甚至可日行千里。牠是土庫曼國寶,該國國徽、國家隊隊徵、郵票、紙幣上,都可以見其蹤影,據指在拍賣會上,曾有一匹汗血寶馬叫價高達1600萬美元(約1.25億港元)。

我想成為土庫曼足球的汗血寶馬,成為家人跟國家的驕傲。
汗血寶馬源於土庫曼,是該國國寶,特點是堅毅抗勞。(IG@akhal.teke)

土庫曼每家每戶過往幾乎都有養馬,人們都不會吃馬肉以示尊重;汗血寶馬雖是有錢人的「玩意」,但對Mingi有另一層意義,「牠們很耐勞,我也很積極去成為體格強壯的球員;牠們短跑很快,速度也是我在場上希望擁有的特點。」

「牠們是我跟國家的驕傲,我也要成為土庫曼足球的汗血寶馬。」

話可能說得有點重,Ming卻很堅定。他追求的不是個人名氣,「你有機會應該去看看」,閒談中他總是向記者「推銷」家鄉,因為他去過的地方,太多人對土庫曼沒半點認知,「他們問我:是Turkey(土耳其)嗎?我說不!是Turkmenistan(土庫曼)。」

所以他僅把自己當作一個平台,「我入波,為球隊贏波,像幫傑志創下歷史,便會獲得關注。我可以告訴大家我來自土庫曼,讓大家看見我們的國家,再去了解其文化。這樣我更高興。」看着這篇文章的大家,大概都知道他做到了。

Mingi希望擁有汗血寶馬的特點,並成為土庫曼足球的驕傲。(Getty Images)

回想亞冠盃時Mingi的回答,我大概明白了背後的意思。

身為當今土庫曼國家隊絕無僅有的外闖球員,也是到香港踢波的第一人,他受過質疑,有人覺得他只是到水平低的聯賽搵食,有人認為他不會有好表現,但他最終用實力反擊批評者。

然而Mingi喊話的對象不單是外人。「我想讓國內的年青球員看到,既然同在土庫曼長大的我做到了,為什麼他們不能?他們需要跳出本土聯賽,到外展示自己,像我一樣為這個國家貢獻。」

Mingi總是心繫着土庫曼的球員、甚至當地足球發展。(黃寶瑩攝)

以己之名

為家庭、為父親、為國家,讓記者也先入為主地替Mingi下了定論——他是個無私奉獻的足球員,踢波都是為了別人。

他的回應殺我一個措手不及。

「不、不、不!即使是爸爸,也堅持不為我做決定,他告訴我,人生跟職業生涯都是屬於自己,我想怎樣就怎樣。雖然我有考慮家人的意見,但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自己。」

Mingi在18歲便勇敢旅歐,就是因為想尋找屬於自己的路,「如果我留低,應該就會留一世,但我想看看世界。」就算兩度遇上球會「執笠」,曾遭拖欠10個月工資、甚至被暫停供應食宿,他都樂觀得讓人好奇。「我覺得未來所有事都無問題,很難說是什麼原因,也許我就是相信自己。」Mingi依然從容。

Mingi總是樂觀面對各種難關。(IG@ruslan_mingazov9)

他的信念來自於一位前隊友。

兩人2014年在捷克落班時相識,但很快對方便嚴重受傷,經歷漫長治療,一度想過高掛球靴,幸隊友沒有放棄,選擇給自己多一次機會。4年後,他倆竟於另一間球會重遇,並在球季最後一仗同時上陣,結果Mingi助攻對方射入,贏下比賽。

他倆相視而笑的一刻被鏡頭拍下,「我看見他的笑容,令我明白只要相信並向目標進發,任何人也可變得強大,沒有事是不可能的。」

未來在我們手中,我們不能停下來,否則就像是等待死亡。
Mingi被前隊友Antonín Fantiš的堅持所感動,相信沒有事是不可能的。(IG@ruslan_mingazov9)

正如一年半前的他亦幾乎放棄足球,從沒想過今天會身處韓國,隨傑志備戰亞冠盃,「因為疫情,我有很長時間無法跟家人團聚,那時我想完結生涯、我想回家。我也不知道我怎樣捱過來,但有時你覺得自己不行,其實是可以的。」

一切視乎你如何看待,30歲生日那天,Mingi說自己像在踢一場領先3:0的比賽,下一步呢?「多踢10年,讓它變成4:0吧!」他打趣道。

能不能踢到40歲,只有天知曉;但最重要的是每天都活得有意義,「我們每天都面對選擇,所以未來其實在我們手中。我們不能停下來,否則就像在等待死亡。」

為自己的人生抉擇,但要活得有意義。(黃寶瑩攝)

談到周五亞冠盃16強,Mingi的結論是:「不知我們能走多遠,但這次沒有選擇,就是要贏。」他知道自己背負的不僅是家人、父親、國家、自己之名,也是為香港足球而打拚。

你又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嗎?

亞冠盃16強:
8月19日
香港時間4:00pm
巴吞聯 Vs 傑志
比賽地點:埼玉市浦和駒場體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