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月經仍有所避忌?藝術家在衛生巾上刺繡:不再為身體感到羞恥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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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二環內的一條衚衕裏,定期會舉辦「衛生巾刺繡」工作坊,參與者男女老少都有,組織者則是年輕的長沙女孩譚不如。大家在衛生巾上一針針地繡出美麗的圖案,也像在上一堂特別的生理衛生課,在這裏,月經不再是羞恥。

譚不如來自一個保守的農村家庭,性別教育幾乎缺席了她的童年。2021年,她開始實踐衛生巾刺繡。在地鐵裏、公交車上、人來人往的市集,她自然地掏出衛生巾開始繡,「我希望衛生巾刺繡演變成一個大家可以參與的事件。」

1月,一条攝製組在北京見到譚不如,我們和這位預產期將近的準媽媽聊了聊「衛生巾刺繡」這個大膽的藝術項目,以及她對女性身體、性別困境的思考。(點擊放大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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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馬詩韻(一条) 責編:陳子文(一条)

01 一堂開在胡同裡的「生理衛生課」

1月的一個午後,在北京什剎海的一條衚衕裏,將近十人圍坐在一起,認真地刺繡眼前的衛生巾。工作坊的組織者是藝術家譚不如。雖然挺着8個月孕肚,她還能靈活走動,為參與者們講解刺繡的歷史、針法。這個有點特別的工作坊打破了很多人的認知,「想象不到衛生巾上還可以刺繡。」

一個退休的阿姨繡了一條刀疤圖案,她說這象徵着自己剖腹產的傷口,環繞的綠色則代表生命。一個男生原本陪懷孕的妻子參加,在鼓勵之下第一次體驗刺繡,「感覺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繡了一個笑臉,希望女性能樂觀地面對身體的變化。一個年輕女生說,大學裏有免費衛生巾互助,大家都會寫避免月經羞恥,但這是她第一次這麼長時間地觸摸衛生巾。

「衛生巾刺繡」是譚不如從2021年開始的藝術項目,後來逐漸面向公眾。她曾多次在人來人往的市集擺攤,在社區開設工作坊,邀請男女老少體驗這種創作。68歲的袁阿姨已經參加了好幾次,她覺得這是一堂另類的生理衛生課,讓女性更深刻地意識到要保護自己。她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衛生巾在國內還不普及,女孩們都用草紙或衛生帶。「過去忌諱這些東西,洗完從不拿到外邊曬。有些家庭為了節省,讓兩個女兒輪流用一條衛生帶。那會兒哪有讓女孩上醫院檢查身體的觀念,得病的人很多。」

58歲的金阿姨經歷過「月經只能和閨蜜說」的保守年代,她發現月經羞恥至今也沒有消失。她的女兒是97年出生的,上學時每次都要把衛生巾裝在小包裏再去廁所。「從小到大對衛生巾,我也是害羞的,甚至有一點抗拒。」譚不如說。引導大家正視衛生巾和自我身體的變化,是她開啟這個項目的初衷之一。

以下是她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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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從抗拒衛生巾,到在公共場合刺繡衛生巾

小時候,我對衛生巾其實是討厭的,覺得它代表着一個遺憾的終止。第一次來月經時,我媽的反應不是「你長大了」,而是「完了,你長不高了」。月經的出現,好像意味着童年的結束,會讓人覺得很遺憾。媽媽沒有和我太多解釋,只是在我不舒服的時候,準備可以緩解的食物。這是她能為我做到最好的程度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一個來例假的人了。擔心衛生巾太厚,別人會不會發現?不小心弄到褲子上怎麼辦?鄉下賣的衛生巾都是沒聽過的雜牌,甚至聽說有人從垃圾桶回收後漂白再售賣。我覺得不乾淨,更加深了抗拒感。

長大後我去歐洲學藝術,參加了一個以「保護」為主題的工作坊。正好口袋裏有一片衛生護墊,包裝上寫着「Protection(保護)」,像某種啟示,提醒我可以以它為媒介做點什麼。我意識到,衛生巾其實是保護女性身體的。我第一次仔細觀察它,發現上面有很多工業生產壓印的花紋。當時我正好在葡萄牙的里斯本,一個花磚裝飾的城市,那些花磚都有着密集繁複的圖案。於是我想,可不可以把衛生巾上的圖案也用某種方式顯現出來?想到兒時媽媽為工廠的枕巾牀單刺繡的場景,最終選擇了最笨拙費時的刺繡。

一開始我單純地覺得,在衛生巾上面刺繡是讓人沉浸其中的事情,刺繡是非常需要用身體去感知的一種勞動。不過,衛生巾本身的性別色彩是很明顯的,很多人都從我的作品中想到了「月經羞恥」。我平時會在地鐵裏面刺繡。因為國內通勤很漫長,刺繡又很便攜,我不由自主地想掏出來繡,這也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表演。有的阿姨一直盯着我看,實在忍不住了就問我在幹嗎。還碰到過一位阿姨想給我一些用不到的衛生巾,她得了乳腺癌,沒有例假了,家裏的衛生巾都過期了。

我不希望只是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做,我希望走近人群,讓衛生巾刺繡變成一個大眾參與的事情,慢慢地形成一股力量。所以,我開始在市集展示作品,邀請大家一起刺繡。在人流密集的市集上,我能夠聽到各種聲音。有的男生會互相討論,大多女生都比較能接受,偶爾也有人說,「好羞恥啊,怎麼能(把衛生巾)這樣放着?」帶男孩的家長和帶女孩的家長,態度也不一樣。帶女孩的媽媽會很平靜地跟她們介紹,「這個多好看,你以後長大了也會用到。」而帶男孩的家長會拉着男孩繞個彎趕緊走。

我希望有更多男生參與工作坊,但實際上還是比較少。一回有一個對刺繡感興趣的叔叔過來,看到我要做的東西,他就帶着不好意思的笑容離開了。但也有一位程序員男生參與過,他說想用編程的思維去繡。最讓我喜歡的一幕是,在人來人往的市集上,一個爸爸把衛生巾撐住,女兒自己去上面很自由地繡。後來我在社區舉辦工作坊,參與者也是阿姨居多。她們一開始難以理解,後來慢慢地產生了創作的衝動。她們平時要幫子女帶小孩,被侷限在家庭裏了,內心也希望通過一些活動,表達自身的困惑或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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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不要為自己的身體感到羞恥」

我的家鄉是長沙一個很普通的農村沱市。在鄉下成長,其實你是一個沒有性別的人。小時候我留短頭髮,跟着男孩一起玩。我們家沒有性別教育和性教育。一方面,家人覺得保證衣食住行就很好了;另一方面,他們也確實覺得有點害羞。

有一次,我看到我爸藏着那種封面很裸露的碟片,感覺那是一些邪惡而暴力的東西,就把它偷偷地扔到水裏去了。對於性的懵懂,導致我在18歲左右經歷性騷擾時,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知後覺地才發現,那是某種形式的侵犯。小時候沒人跟你說過這些,真正經歷的時候,那種震動和恐懼會被無限放大。上大學後交了男朋友,跟他有肢體接觸時,我是很含蓄的,他卻很坦然。很大程度上,我在性教育上的啟蒙都來源於他。

後來我開始做衛生巾刺繡,媽媽還是無法理解的。我在家裏繡,她覺得丟人,想把我的作品都扔掉。在我們看來正常的生理變化,媽媽不希望它變成公開討論。比方說我現在懷孕了,把肚子拍給她,她就覺得你幹嗎要把這個發出來?很多女性對身體產生的變化,都會有一點羞恥,我第一次去婦科體檢快30歲了,因為身體有點狀況,才開始真正地在意。有一種症狀叫作子宮脱垂,上一代的女性生小孩次數比較多,年紀大了,子宮會沿着陰道脱落出來。但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檢查和治療,一輩子帶着這樣的症狀生活。

不僅僅是女性,人對自己的身體都缺乏很細微的關注。而男性被社會要求關注更 「男性化」的活動,實際上也是被剝奪了感知細微生命維度的可能性。懷孕以後,面對很多新的詞彙、每天的變化,我開始對身體有了新的認知。以前從來沒想過,肚子上面會出現一根線,肚臍眼會變得很奇怪,排泄會感到艱難,翻身也不能翻,感覺自己的肉身就是累贅,也會因為對分娩的恐懼,做噩夢驚醒。

我把衛生巾繡得很好看,跟它原先赤裸的面目不一樣。大家看到的時候,會覺得它是親近的。刺繡是一種非語言的方式,傳遞出豐富卻不咄咄逼人的訊息。繡衛生巾的時候,我也會想象是在繡給小時候的我。繡完之後,我可以跟她講解為什麼是這樣的圖案,跟哪個身體結構有點像。等我的小孩出生以後,我想給他/她順其自然的性別教育和性教育,會用我的作品跟他/她解釋,從一些好玩的方向去引導,這個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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