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誕、新年的國際政治「停擺」前夕，俄烏、委內瑞拉局勢會如何發展是全球關注的兩大衝突焦點。美國代表正在柏林和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談判，後者也接連發表疑似讓步的言論，稱願意在短期內舉行選舉、以公投決定頓涅茨克州（Donetsk）領土去向，並準備好放棄加入北約來換取美西方的安全保證。根據澤連斯基更早的說法，特朗普（Donald Trump）要求烏克蘭在聖誕節就俄烏停火的框架協議給出一個說法。

另一邊廂，特朗普政府針對委內瑞拉馬杜羅（Nicolás Maduro）的行動持續升級：12月10日，美國強行扣押運載近200萬桶委內瑞拉原油的「斯基珀號」（Skipper），作為委國經濟命脈的石油出口應聲急跌；11日，美國政府也宣布向6位馬杜羅親友、6間委內瑞拉石油出口的「影子船隊」相關公司實施制裁；路透社亦報道稱美國政府有計劃進一步扣押委內瑞拉油輪，如今因美國威脅而滯留在委內瑞拉水域的油輪總載油量達1100萬桶，相當於委內瑞拉近兩周的石油出口量。

從12月4日公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提出的外交框架來看，特朗普政府表面上一邊迫烏克蘭割地求和、另一邊加緊威嚇馬杯羅政府倒台的做法，正是出於《戰略》中的門羅主義特朗普推論（Trump Corollary）－－也就是說，美國只尋求成為美洲霸主，而美國的歐洲政策就是要尋求俄烏儘快停火。

俄烏停火僵局未改

由於特朗普的和平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及女婿庫什納（Jared Kushner）周一（15日）還將繼續在柏林和澤連斯基及其他歐洲領袖會面，我們還不知道最終美烏歐各方會談成什麼樣的結果。

不過，安全協議和領土問題這兩大爭議，看起來難以解決。一方面，烏克蘭可以接受不加入北約，但就要求要有類似北約第五條的安全保障，當中一大關鍵很可能是至少容許歐洲國家未來駐軍烏克蘭。這觸及到莫斯科的底線，但若不包括有實力支持的類北約安全保障，這又觸及到烏克蘭的底線。

在領土問題上，特朗普最近的折衰提案就是要求烏克蘭撤出頓涅茨克還保留在烏克蘭實際控制的大約四分之一土地，建立去軍事化的「自由經濟區」。澤連斯基有兩招回應，一是原則上反對烏克蘭單方面往後撤軍、主動交出俄羅斯久攻未下的領土，二是表明他無權決定領土問題，要交由烏克蘭人公投決定－－巧妙的是，如果沒有臨時停火，公投很難進行；如果臨時停火落實，公投一搞就搞好幾個月，到時候俄羅斯要重啟戰火在國內外也將受到重大壓力。

普京（Vladimir Putin）當局對「自由經濟區」之說也不太熱衷，認為這種「去軍事化」的方案並非長治久安之法，俄羅斯要求得到頓涅茨克的全面控制權，無論這是透過談判獲得，還是要從戰場上攻下來。

在這樣的僵局之中，最近的俄烏戰事發展，卻帶來了一點變數。

烏克蘭接連攻擊「影子船隊」

這裏要說的不是俄羅斯即將攻下頓涅茨克城市波克羅夫斯克（Pokrovsk）、靠近烏克蘭頓涅茨克防線城市康斯坦丁諾夫卡（Kostyantynivka）和哈爾科夫前線城市庫皮揚斯克（Kupiansk）。雖然俄羅斯地面攻勢持續佔據上風，但俄烏雙方還是處於進展緩慢的消耗戰當中，就算這些城市全都被攻下，也難以扭轉消耗戰的本質。

這裏要說的是烏克蘭針對俄羅斯能源設施的新攻勢。

過去一年，烏克蘭已經不斷打擊俄羅斯的煉油設施，其煉油能力持續有大約20％被迫下線。為了維持國內供應，汽油出口持續被禁。但11月以來，烏克蘭卻將能源目標的攻擊頻繁地擴大至俄羅斯石油出口網絡中的不同環節，當中包括克里米亞和俄羅斯黑海東岸城市新羅西斯克（Novorossiysk）的石油港口，甚至是在黑海接近土耳其海岸的俄羅斯石油出口「影子船隊」油輪。

自11月中美國爆出「28點」和平方案，以及其後談判產生的「19點」和平方案以來，國際焦點都集中在美歐俄烏四方的密集談判上。反而，烏克蘭在11月底「首次」對於俄羅斯石油出口船隊的攻擊（一共涉及兩艘油輪Kairos及Virat），卻沒有得到太大關注。連普京本人在12月初公開指責這是「海盜」行為、威脅斷絕烏克蘭海運和攻擊支持烏克蘭的國家的船隻，在普遍的西方報道中，也沒有得到太多關注。

烏克蘭以無人艇攻擊Kairos及Virat的片段：

俄羅斯為此召見土耳其駐俄大使。土耳其則表明在其經濟專屬區（EEZ）內的攻擊不可接受，把俄烏兩國在土耳其最高的外交代表都召來表達關注。

然而，土耳其和西方國家明顯沒有對烏克蘭施加重大壓力。到12月10日，烏克蘭再在黑海攻擊了另一艘俄羅斯「影子船隊」油輪Dashan，用的也是無人艇。分析認為烏克蘭已經決意要在黑海阻止俄羅斯石油出口。

而且，烏克蘭的攻擊也似乎不止於黑海。11月27日，西非塞內加爾首都達卡（Dakar）對開19公里處就有一艘俄羅斯「影子船隊」油輪Mersin受到攻擊，發生四次外部爆炸。該船由土耳其公司擁有、掛巴拿馬旗。這也是首次有俄羅斯「影子船隊」在大西洋受到攻擊。

烏克蘭雖然沒有承認責任，但人們很難想像到有其他國家級行動者會有動機攻擊俄羅斯石油出口船隊。塞內加爾對此態度沉默，相關的土耳其公司更決定不再承運俄羅斯石油。

在西非塞內加爾外海受襲下沉的油輪Mersin：

到12月11至12日，烏克蘭更為大膽，以無人機攻擊裏海上由受特朗普政府制裁的俄羅斯盧克石油（Lukoil）擁有的Filanovsky鑽油台。此前，烏克蘭已經攻擊過裏海油管，不惜得罪80％石油也從這裏經俄羅斯運往黑海出口的哈薩克。

12月13日，俄羅斯終於對烏克蘭進行還擊，在烏克蘭敖德薩（Odesa）的黑海村（Chornomorsk）港口攻擊了一艘土耳其公司持有的汽車滾裝船，還有另外兩艘同樣由土耳其擁有的船隻受襲。俄烏雙方在海上攻擊對方相關商船的行動似乎將進入升級階段。

美國的出奇緘默

有趣的是，自11月底烏克蘭攻擊俄羅斯「影子船隊」油輪起，喜歡搶風頭、製造新聞的特朗普卻沒有利用烏克蘭的這種攻擊行動來批評澤連斯基－－即使他過去兩周也一直抱怨澤連斯基在俄烏停火問題上面的態度。

而且，不只特朗普本人對此隻字不提，美國國務院等官方外交渠道也一直保持緘默。

到12月10日，美國自己也出手扣押委內瑞拉的「影子船隊」油輪之後，部份分析人士才開始看到特朗普政府和澤連斯基政府這種行動的「同質性」，雙方也在以武力打擊經常更改名字和擁有權、關掉定位應答器、用來繞過西方制裁的「影子船隊」。

《大西洋》雜誌網站12日也有文章引述美國官員報道，稱拜登（Joe Biden）時代美國反對烏克蘭在公海攻擊俄羅斯油輪，擔心升級風險，但特朗普卻不反對這樣的攻擊，甚至在一些情況下向烏克蘭提供所需的情報，正如美方為烏克蘭的對俄煉油廠攻擊提供情報一樣。

自11月中美國的「28點」和平方案曝光以來，各界的主流論述也是特朗普政府正在施壓澤連斯基割地求和。無論從特朗普自己的言論，還是最新的《國家安全戰略》中，這種傾向也清晰可見。

但從烏克蘭對俄羅斯油輪的持續襲擊，以至美方的離奇緘默中，我們卻不能不猜測特朗普政府是否在玩一手「軟硬兼施」的牌局，表面上施壓烏克蘭，背後卻容許烏克蘭以行動實際施壓俄羅斯。

而且由於「影子船隊」主要服務俄羅斯、委內瑞拉、伊朗等受到美西方制裁的石油出口國，美軍扣押和烏克蘭攻擊（包括伸延在黑海以來的疑似攻擊）的威脅將會增加這些中間人冒險運油的要價，變相增加了這些國家的石油出口成本－－這似乎是特朗普和澤連斯基政府罕見的共同利益所在。

同時，由於特朗普表面上親俄疏烏，多次出口施壓澤連斯基，作為委內瑞拉盟友的俄羅斯似乎也要給特朗普幾分面子，暫時除了「出口術」之外也沒有以有力的實質行動去支持馬杜羅政府。若然特朗普真的是在「軟硬兼施」的話，這一招確實有一石二鳥的高明之處。

不過，這種「軟硬兼施」也有可能只是白宮內部分歧的表徵。從威特科夫的親俄「28點」和平方案到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其後迅速跟烏克蘭談成的「19點」和平方案之間的迅速轉變，我們可以看到特朗普政府內部明顯有親俄、親烏的兩派對立。今天美國俄烏政策的模糊面目，可能正是兩派各自行動的結果，並非特朗普的有意之為。

無論是俄烏互相攻擊商船的升級，還是特朗普和馬杜羅之間的「膽小鬼遊戲」，都不能長久持續下去。即使聖誕、新年前我們得不到答案，新年過後，局勢也必然有更明確的發展。到時候，我們就能更清楚看到這一切到底是特朗普外交政策的亂象還是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