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咗喇阿媽！」
香港足球員劉智樂因曾公開感謝媽媽的支持，惹來球迷取笑，「阿媽」更成為其代名詞。
這句話背後的故事其實並不可笑。
在單親家庭中成長，劉智樂兩兄弟就是由媽媽獨力養大，她堅持負起母親的責任，卻希望讓兒子選擇自己的人生；她不求兒子成就有多偉大，只求他不要學壞。
「以後我老人痴呆，也要不斷播（入球片段）給我看。」劉媽媽說。簡單一記入球，就是他倆永恆的回憶。
攝影：梁鵬威

2018年賀歲盃，劉智樂獲臨時補選，他後備上陣、取得穿起香港隊球衣的首個入球，賽後受訪時眼泛淚光，一句「我得咗喇阿媽」，向現場觀戰的媽媽示愛。

當年傳媒拍下其「喊樣」，今被製成頭像作打氣道具，放在劉智樂家中的電視頂；球迷不時重提這一幕，部份帶取笑成份，「阿媽」成為他的代名詞。

「傳畀『阿媽』啦！」劉智樂媽媽高聲覆述球迷的語句，她不介意自己成為口號，繼續高舉頸巾與對方一起為愛兒打氣，為孩子感到驕傲，「這是他的標誌，說起『阿媽』，有誰不知道是劉智樂？」

陪伴代替引導　讓孩子選擇自己的人生

「我就是想大家知道，這是我的媽媽。」劉智樂不想把這份愛藏藏掖掖，因為媽媽在他心中，擁有無可取替的地位——從小父母離異，他與弟弟在單親家庭成長，就是靠身為美容師的媽媽獨力養大。

小時候的劉智樂很害羞，常黏在媽媽身邊，她見狀便讓兒子接觸各種活動——每周末定會帶他出外，踩單車、到沙灘挖蜆、游水、踢波、行山、燒烤，而不是讓他獨自參加興趣班。

兩母子相處，最重要是時間，陪他玩，也是他陪我玩。

劉媽媽解釋：「小朋友不能只讀書，放假真的要去放鬆。兩母子相處，最重要是時間，陪他玩，也是他陪我玩。」

在眾多運動之中，劉智樂對足球最有興趣，從村屋外空地上兩張櫈當龍門框開始，經歷在街場跟隊，到昔日的麥當勞青訓計劃、幼苗與青苗。「他見到足球便會笑，小時候要求他在家中默書取得三次100分才能落街踢波，他真的做到。」這份熱誠令劉媽媽亦佩服。

記者着他倆像往日一樣對傳皮球，現已當上教練的劉智樂「循循善誘」，「控一腳先」、「掃把腳」、「隻腳好似鐘擺咁」，媽媽跟着指示踢得有模有樣。他卻「投訴」媽媽是嚴母，過去「真係鬧都幾甘」，媽媽立刻反駁是兒子「唔醒、唔識睇面色」。

媽媽眼中的劉智樂未曾反叛，但有一件事叫他記憶猶新，一直感覺愧對母親。中學畢業後，劉智樂做過電工與地盤，有次因工作不快發脾氣，埋怨媽媽沒讓他繼續升學，「其實（不升學）是我自己決定的，那刻卻怪責她讓我行一條錯的路，令她受傷、哭了很久，之後我反省過，不會再這樣說話。」

我把你生下來，但我不代表你的人生。

劉媽媽卻已忘記了這件事，其實她從來尊重孩子的選擇。

成年前的劉智樂試過短暫放下足球轉玩跳高，在無系統性訓練下於新界區學界奪得亞軍，他之後隨田徑會練習不斷進步，17歲時創下1.90米的個人最佳成績，相當接近加入香港隊。

跳高與足球二擇其一，劉媽媽心中早有答案，「問我當然是跳高，因為贏或輸都屬於自己，踢足球若隊友不傳球，你怎可能入球？」劉智樂卻有另一套見解，「田徑各有各練，有點悶，兩者一樣辛苦，還不如大家一起辛苦，團體氣氛會令我開心些。」

最終結果顯然易見，劉媽媽以陪伴代替引導，「我把你生下來，但我不代表你的人生，人生是你自己選擇的，你開心就可以，做人就應該這樣簡單。」

持之以恆30載　全因母親的責任

正如劉智樂投身職業足球初期，每月收入只有數千元，劉媽媽依然放手讓他嘗試，默默在背後支持。「我從來不擔心明天的事，因為根本不必煩惱太多，沒什麼要求，又不是要名牌，兩餐一宿有間屋，簡單生活便足夠，不會餓死，財富是慢慢儲回來的。」

她只希望孩子找到值得自己付出的事，一旦確定了方向，就努力走到底。

「媽媽是真的持之以恆，所以不知不覺也影響了我。」劉智樂如是說。

簡單的四個字，劉媽媽用了30年去演繹。母兼父職，她當年每天做早餐，接送上學與放學之間把握時間工作，還要買餸煮飯，陪兒子做功課。假如正值考試，她更寧願停工與兒子一起溫習。

堅持是因為生得他出就要負責，讓他健康成長是父母的責任，父親做不到，責任就落在媽媽身上。

從兒子小時候起，她已慢慢愛上足球，世界盃時會與對方到商場睇波；她一早懂得什麼是越位，由青年軍到現在，都會入場看兒子比賽，就算去旅行也要睇直播。

她每次都落力加油，會因兒子被飛剷而感「肉赤」，贏波的話，又會回家不斷重溫精華片段，甚至關心球會與隊友發展；除了煲足料靚湯讓兒子健康成長，她亦剪起報道、收藏好獎盃與球衣，為他留下回憶。

劉媽媽說自己從不輕易放棄，堅信沒有事是不可能，像多年前家中維修都是她一手包辦，花數小時通廁所亦不在話下。「因為我鍾意小朋友，所以從不覺得辛苦。生得他出就要負責，讓他健康成長是父母的責任，父親做不到，這個責任就落在媽媽身上。」

做人要銘記恩情　思考「為什麼給我機會？」

不難發現劉智樂場上錯失良機或遇上低潮，往往很快就能重拾自信。選擇足球這條路，他也下定決心。

那是大約10年前的事，在好友黃駿軒推波助瀾下，他獲招重文邀請加盟當年仍在港超的黃大仙。小伙子來到22歲才有機會踏足職業舞台，「記得收到電話好興奮， 毛管戙，好爽。」

首課操練他就要在運動場不斷跑圈，但即使跟不上隊友甚至跑到嘔，他依然咬緊牙關，「跑得慢都要跑完，每天烈日當空下跑兩至三小時，兩星期已經甩皮，白淨也變黑實。」

球會長時間支持我，我一定不會因為多數千元人工便離開。

每次在放棄邊緣，劉智樂不斷問自己：「為什麼別人給我機會？」

是招重文願意發掘他身上的優點，給他指導、信心與方向，他堅持下去，是不想辜負對方的信任。自2017/18年球季至今，他已為標準流浪上陣超過150場，很大原因也是因為球會會長莫耀強、總幹事李輝立，他倆多年來照顧與培育，是連劉媽媽也認可的「貴人」，訪問中不時提及對方。

「得人恩果千年記。」劉媽媽是個講義氣的人，家人朋友有難，她義無反顧借錢，有時連劉智樂也忍不住出聲阻止，怕她錯信別人。

劉智樂也是這樣嗎？他深信情義比金錢更重要，「很難得一間球會、一個老闆能支持你這樣長時間，除非是到一個跳幾級水平的球會或聯賽去試，否則我一定不會因為多數千元人工便離開。」在旁劉媽媽的補充：「別人給你機會，不能人紅就跳糟。」

常說「魚唔過塘唔肥」，就算出道多年來努力拚搏、表現漸贏得球迷認可，劉智樂仍未能代表港足在國際賽中披甲。

他也不會因此而動搖：「入選但踢得差，可能無下次機會了，這是否算成功？」

「入選但無得踢，或只出場數分鐘，這又有意思嗎？」

「做好自己，不行就不行吧。」眼看更年輕的球員都能做到，他依舊想一切順其自然，只求把握每次機會表現自己。

入選（港隊）但踢得差，是否算成功？　入選（港隊）但無得踢，又有意思嗎？

不求成就有多偉大　只求兒子不要學壞

大港腳對香港足球員而言是重要指標，劉智樂與其距離這麼近那麼遠，但其實記者最好奇的，是在劉媽媽心目中，阿仔究竟「得咗」沒有？

「只得80分，他太瘦弱了，如果練大隻一點，能跟外籍球員撞，就100分。」劉媽媽嚴謹地評價着，劉智樂好像沒太聽入耳，場上他縱然無法完美，但作為兒子，對媽媽而言肯定拿滿分。

「那時候他未踢波，仍在做電工，第一次主動拿成疊錢來，說：『媽咪，家用』，這一刻最感動......」劉媽媽的淚水已按捺不住，雖然全家從來沒當「單親」是一回事，但她打從心底，還是有一絲憂慮，「好多小朋友在單親家庭成長，有不良習慣，會學壞。他出來工作，就算是球圈也有假波，難免會擔心。」

劉媽媽多年來煙酒不沾，用身教作榜樣，她更會詳細解釋各種弊處，好讓對方真正明白。幸好劉智樂生性，謹記媽媽「以禮待人，勿做壞事」的教誨，流浪近年時常收留「壞孩子」，他都以此為鑑，「做球員收球會糧，就要有交代，不能放棄自己。」

所以媽媽流下的，其實是喜悅的眼淚，「開心不是他賺到錢，而是感覺他真的長大了，又沒有學壞，物質上的追求不太多，這樣就放心了。」

兩人現時角色換轉，劉媽媽時常與親朋好友四出旅行，劉智樂則專注球員與教練工作，忙得連與母親約食飯也沒時間。唯一不變，是劉媽媽的體諒與包容，「我也想他可以忙，可以賺錢的時間有限，未來總有時間可以玩。」

他把興趣變成職業，人生全是他喜歡的足球，有多少人做得到？

她最想收到的母親節禮物，很簡單，就是兒子能繼續健康成長，「他把自己的興趣變成職業，退役後也可用教練身份走餘下的路。人生全是他喜歡的足球，有多少人做得到？我很滿意了。」

「阿媽我得咗」當日那記賀歲盃入球，也許多年後會被遺忘，但至少仍存在劉媽媽的腦海中，「我不開心就會拿來看，看了很多次。以後我老人痴呆，也要不斷播給我看，我應該仍會記得。希望他往後繼續入波，因為這就是屬於我們的回憶。」

他入波就是我倆的回憶，以後我老人痴呆，也要不斷播（入球片段）給我看。

平時相對含蓄的劉媽媽，即使身處服務性行業，對客人也不會主動打招呼，唯獨在球場能為兒子高聲尖叫、落力加油。無獨有偶，向來內斂的劉智樂，只會在向媽媽表達愛意時變得大膽。

「我愛你！」問劉智樂有什麼想跟媽媽說，他不帶半點猶豫。

訪問當天兩母子的衣著不經意地襯了色，證明他們的確心有靈犀。「阿媽我得咗」從來不是炫耀或無大志，而是一個與母親相愛相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