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與夜.羅梓駿︱走過困苦童年覓自信 足球就是他的人生定位

撰文:袁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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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梓駿是新一代香港足球代表隊成員,但跟上一輩相比,總感覺欠了點什麼;維基百科有關他的頁面,只冰冷地列出各種紀錄跟數據,在外界眼中,他就是個踏實純樸的男孩而已。
「我不再想做球員,而是想做球星。」羅梓在單親家庭成長,曾為省錢,練習前後只能吃撈麵醫肚,他察覺到自己有別於隊友,總認定自己比人差。
幸而足球不問出身,終讓羅梓感覺到受重視,向來寡言的他如今散發自信,「其實未必輸在起跑線,無需過早否定自己。」
他想勉勵同路人,同時不介意讓更多人認識真實的他,希望有一日,球迷會因而記得他的名字。
攝影:鄭子峰

「很記得有一次青年比賽,羅梓每球都不對勁,上半場被換出來,坐在場邊哭。」

「他沒說話,我亦沒理他。後來球隊管理告訴我,原來羅梓為省錢搭車來踢波,食串魚蛋就比賽。」

現執掌傑志的朱志光回想當年由他帶領的青年軍,羅梓的成長背景讓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覺得自己處理到,所以不想麻煩別人。」羅梓這樣解釋當時的沉默,他認為肚餓不應是失準的原因。

朱志光(後排黑衫)自青年軍起便是羅梓(前排左二)的教練,他最深刻的是對方在比賽中突然失準,被換下後在場邊痛哭。(傑志提供)

來自單親家庭 為省錢只吃撈麵

羅梓從小就這麼獨立,因為早「訓練有素」——做保安的爸爸工作繁忙,家中採「放養政策」,他小三起已自行坐車返學、買書、買早餐;掃地抹窗等家務亦是自己做,練習回家後,家人一早吃完飯,他返家後獨享留下來的餸菜,再把碗碟洗好。

父母後來離婚,羅梓與爸爸、哥哥跟嫲嫲同住樂富,曾有一段日子,他每天放學在家換好衣服,帶齊裝備坐地鐵到彩虹轉巴士到順利邨,買個麵包充饑便飛奔球場。練習到晚上8點,他肚子又「打鼓」,臨走前到商場便利店食撈麵,邊吃還要邊透過玻璃留意巴士離站時間。

「那時連燒賣都買不起,只能吃撈麵!」十多年過去,順利邨那間便利店仍在。(鄭子峰攝)

「撈麵不用花很多錢,簡單又快。」小時候家境清寒,羅梓每月只得數百元零用錢。

「每日要計住數,夠錢搭車就不夠食,想食好一點或多一點也不可以。」球隊之後轉到黃竹坑練習,當年南港島線仍未落成,羅梓周末早上6點就要起床,獨自踏上曲折的「過海」之旅;每天交通費已花約20元,餘下多少可想而知。

隊友的家長都特別關照羅梓,有時會邀請他到家中吃飯,練波後順路的話又會載他離開。跟羅梓自小學便相識的顏卓彬,是其中一位「主人家」:「大家知道他要食自己,怕他吃麥當勞、肯德基無營養,又或會周圍去,就着他來我家,跟阿龍(鄭展龍)及阿廷(何振廷)等一起吃飯。」

縱不是吃得特別豐盛,但對羅梓來說已足夠。他憶述:「贏波後我回家也只是簡單一餐,但跟他們可以吃好一點去慶祝。最記得是去薩莉亞(連鎖意式餐廳)任食,好開心,平日我很少出街吃西餐。」

顏卓彬(左一)與羅梓駿(左二)在巴塞足球學校已認識,小時候常邀對方到家中作客。(受訪者提供)

內向源於自卑 足球如希望的光

羅梓連番強調,不自覺成長環境特別,「好多人都係咁」;更笑言過時過節,無需跟親人聚會,有更多時間到球場。然而其實他的自信心早被蠶食——朱sir形容他「說話都不夠膽」;顏卓彬就說他「內向,少表達自己」。

即使參與巴塞足校選拔前,羅梓也不信有能力入選,只是陪朋友一齊玩才報考,「其他人這麼厲害,我距離這種水平應該很還遠,怎可能成功?」後來獲取錄,差不多每個隊友都有家長接送,他心中不是味兒,卻不曾表現出來,「我每次也一個人,所以不太願意分享想法,或主動認識朋友,有點自卑吧。」

羅梓辛苦儲錢才擁有第一對球靴,穿到破舊方捨得更換,偏偏有隊友的波鞋款式層出不窮,他羨慕,唯有找方法,「朱sir會給小球員送波鞋,所以我就努力踢好,去拿這份獎品。」羅梓仍記得第一對用汗水換來的球靴,是Nike Tiempo黑底白剔的簡單款式,他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己亦可以靠足球獲得一點什麼。

原來我是這麼重要、我是可以的。有了足球,不會有人「蝦」我。
羅梓在學生年代已意識到,足球原來可讓他擁有更多。(鄭子峰攝)

雖只是小學足球隊主力,羅梓已獲挑選代表香港到澳門參賽,比賽雖跟校際賽事撞期,但校隊老師向校長要求為羅梓「特事特辦」,安排他踢畢學界,才坐專車立即趕往澳門。

初中時羅梓小息或午飯到操場踢波,本經常被高年級同學趕走,但自從他在校隊選拔展示了實力,師兄都找他一起踢。這讓自小缺乏認可的羅梓受寵若驚,「在那一刻才感受到,原來我是這麼重要、我是可以的。有了足球,不會有人『蝦』我。」

在順利邨練波辛苦,但羅梓每次都練到不願走,一班小孩嘻嘻哈哈,青春就是這樣度過。(鄭子峰攝)

足球像一座燈塔,指引了羅梓的方向。他捉緊這道光,中學畢業後放棄升讀副學士,專心踢波,決心連朱sir都感受到,「那段時間他爭上一隊,有種飢餓感、特別搏命。也許他知道自己不能走回頭路。」

羅梓很單純,小時候看英超、東亞運決賽,幻想會像前輩林嘉緯與盧均宜一樣,成為職業足球員。「這是個機會,讓我獲得更多肯定,為我周邊所有事帶來轉變。我只想追求這種感覺。」

羅梓早對成為職業球員有一份憧憬,他單純的認為,這是個改變人生的機會。(鄭子峰攝)
成為職業足球員,是為我周邊所有事帶來轉變的機會。

亞冠綻放的背後 銘記唐文一句話

2015年夏天他夢想成真,跟「藍鳥」簽下職業合約,同年10月首度於菁英盃後備登場;至翌年更成為首位在本地頂級聯賽踢足全場的傑志足球學院學員,是球隊青訓的「生招牌」。

在職業球圈打滾,讓羅梓放得更開。他漸漸發現,足球不問出身,任何人只要肯不斷練習改善,也可以成功,「大家都有手有腳,是公平的。」

雖然自卑感仍不時作祟,擔心表現不似預期,但至少他不會認定自己比外援或入籍兵差,「阿龍(鄭展龍)跟我同齡,我們都住在黃大仙區、由細到大一起踢。他能在亞冠對柏雷素爾入波,我有一日都可做到。踢得好,教練怎會不用你?」

足球是公平的。
鄭展龍在亞冠攻入歷史性的一球,羅梓當時仍外借夢想FC,只能在看台上為好友打氣,但這球令他相信,自己也有可能做到。(資料圖片/李澤彤攝)

近兩年的羅梓更是脫胎換骨,在亞冠分組賽擔任正選,大放光芒,彷彿所有憂慮跟緊張都一掃而空。這原來跟已退役隊友唐建文有關——2017年,羅梓首戰亞冠舞台,於附加賽對韓職蔚山現代一役、加時上半場後備入替唐文,對方賽前跟他說了一句話。

羅梓隻字不漏地複述,「足球是球迷入場看你表演,所以落到場表現自己就可以,不用想太多。」

他想起小時候喜歡踢波,正是想踢比賽給人看、享受勝利後的喜悅。「所以現在仍會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這番話,記住要自己開心、要大家開心、欣賞我。」

球迷入場是要看你表演,所以落到場表現自己就可以。
「踢波記住要自己開心,要大家開心。」(鄭子峰攝)

要數羅梓近來最開心、自豪的,非在鬥曼城的友賽中入波,「那場我不算踢得太好」;而是上屆亞冠對泰國清萊聯奠勝的一球。那場雨戰傑志先失波後追平,尾段丹恩奴域射門被救出,羅梓比兩名守衛更快衝往皮球飛身剷入,取得「藍鳥」出線的寶貴勝仗。

他回憶起來仍激動,「感覺到自己很渴望去做一件事,好想贏,如果再出局會很不甘心。我們從停擺到集訓催谷狀態,心理及生理上都付出了許多,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入球後想起阿龍那一球,我終於都做到了。」

羅梓於上年亞冠分組賽對清萊聯,跑了大半場攻入奠勝一球,慶祝過後即抽筋倒在地上。(資料圖片/袁志浩攝)

從被動變主動 散發不一樣的氣場

筆者剛好在泰國直擊該仗,記得賽後我問羅梓作為華將,難得成為功臣、獲外援上前擁抱的感覺如何。羅梓當時如是說:「有點不習慣,通常都是我衝去抱他們,但我未來可能要開始習慣了。」「交手」多年,羅梓的回應第一次讓我驚喜。

他現在散發着前所未見的氣場,球會職員也驚訝他拍攝硬照時,懂得擺出各種姿態及「chok樣」;隊友說他多了發聲:場上不時激勵隊友,場外又嘗試了解青年球員、分享經驗。

「隊長真係好難做!」 羅梓事後決定與隊友分擔臂章的重量,請大家食飯。(傑志Facebook)
就算球迷罵我,也要感激他們買飛入場罵我。

今季菁英盃對東方,羅梓首度擔任隊長,帶領丹恩奴域、明加索夫等外援步出球場,事後主動請隊友食飯,「我從沒想過自己有日當上傑志隊長,只覺得這是很值得開心的事。」顏卓彬感嘆,羅梓從被動變主動,朱sir同樣看得出變化,「他不單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還能瞻前顧後。」

記者好奇,羅梓自己也感受到改變嗎?

原來以往他怕被罵,很少與球迷交流,但如今即使自知表現不佳,仍希望跟觀眾握手。「小時候沒有人讚我,長大後這麼多人留意我,很珍惜。就算罵我,也要感激他們買飛入場罵我。」

疫情間球隊曾失去了「第十二人」,羅梓不諱言感覺「無癮」,讓他更重視眼前的每一位,「正是這種現場氣氛,令我想做足球員。也許我能運用自己小小的影響力,吸引更多球迷入場,讓下一代也有我當年的感覺、繼續走這條路。」

沒有足球,沒有曾經自卑過的話,沒有現在的羅梓。(鄭子峰攝)
其實未必輸在起跑線,只是起跑線不同,無需早就否定自己。

自信要成為球星 還欠點什麼?

沒有足球、沒有比別人崎嶇的成長歷程,便沒有今天的羅梓。回頭看,他不再羨慕他人,而是慶幸自己因此得到更多——球員要自制飲食、自行安排作息時間,對他來說已是習慣;遇上各種難關,也早有獨自面對的勇氣;現在當上傑志跟香港隊主力,更是金錢買不到的體驗。

「別人說輸在起跑線,其實未必,只是大家起跑線不同,種種經歷都是養份,不要一開始就否定自己。」

香港隊的經歷,有錢也買不到,羅梓值得擁有這一切。(資料圖片/梁鵬威攝)

你可能會迷失、掙扎,但只要找到自己的閃光點,一樣可以擁有那份揚起嘴角的自信。「你是黃金,自然會識發光。」老土,但夠真。

羅梓覓得足球作為人生定位,但在足球層面,他又想扮演什麼角色?

「上年踢完亞洲盃外圍賽後從印度回港,機場檢疫人員就只認得阿輝(葉鴻輝)。之前想做一個球員,但現在希望做一個球星,這樣大家才會叫得出我的名字。」

要成為球星,技術跟表現只是基本,上一代港產球星如陳肇麒、及現役最廣為人知的「英雄輝」,性格舉止都充滿個人特色。

之前想做球員,但現在希望做球星,這樣大家才會記得我。
足球無疑是羅梓人生的閃光點。(鄭子峰攝)

羅梓有什麼特色?他自己想了好一陣子,也沒有答案。

其實這不止是羅梓的課題,而是新一代需要思考的事。羅梓這一代,能稱得上有特色的有誰?活在資訊爆炸年代,大家都怕被網絡公審,球員也許想「和諧」一點,變相把棱角磨鈍了。

言論很有個性的朱sir是最佳示範,「羅梓無是非,不會囉嗦、說人壞話,默默耕耘,是黃洋2.0。你看他對曼城入波,慶祝也很低調;若然是潘沛軒,應該跑入大球場那條隧道、兜數個圈才肯出來。」他道出重點:「羅梓人太好,任何事都想『做紳士』,但職業足球要技術犯規,對人仁慈即對自己殘忍。」

羅梓有什麼特色?(鄭子峰攝)

曾經在羅梓的世界,身型不夠就去練,而不是出「矛招」。他自知瘦削單薄,加操健身,又上網找資料,研究如何吃得健康,讓自己變得強壯。

「現在知道練完也不能勝過所有人,原來古惑是有需要的。」他似乎受到啟發,「我性格是跟黃洋有點相似,但我想再突出一點:不是穩陣做好防守工作就夠,還會想進攻,所以很願意去踢翼。」

要做到實而且華,羅梓也許仍有一段距離,但至少透過今次訪問,他踏出了第一步,願意打開心扉,令大家了解到一個有血有肉的他。

「原來讓多些人知道這些事也不壞。大家想認識我,是因為我有名氣。」願他繼續呈現真實的一面,找到那道問題的答案。

羅梓駿,25歲,香港足球代表隊及傑志球員。(鄭子峰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