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歷史上，和「最佳影片」重合度最高的獎項不是「最佳導演」，也不是「最佳劇本」，而是「最佳剪輯」。影史上還有很多大製作影片，初映效果不甚理想，卻在重新剪輯成「導演剪輯版」後成功翻身。這都告訴我們一件事——剪輯是電影創作中最具魔力的一環。

如今，陳可辛導演的新片《醬園弄·懸案》再次證明了這一點。在上海有幸提前看到本片後，我非常堅信，之前爭議頗大的那一版，問題一定出在剪輯過於倉促上。因為本片呈現出的底色非常優秀，鏡頭語言精煉準確，主要演員入戲極深，光影和色彩都參與到了敘事之中，主題探討更是深刻且具備穿越時代的當下性。

如果這些頂級「食材」匯聚在一起還不好吃，那多半就是配比、入鍋順序沒有調整好。這就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慢慢調、細細調、用心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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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如果你把醬園弄殺夫案只是當做「民國四大奇案」來理解，那就是一個點。如果你再關注一下詹周氏的命運起伏，就會看到一條分為日偽政府時期、國民政府時期、新中國時期三大階段的線。

如果你像陳可辛一樣更進一步，把圍繞詹周氏身邊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劃進來，就會展開一張融合了思想多樣性的面。

陳可辛曾明確表示過他拍醬園弄殺夫案，就是想拍時代。那麼這條線就短不了，這個面就小不了。把那麼多人物和他們背後代表的東西強行擠在一部影片裡，還真不如找對點位，一刀切成上下兩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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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的敘事時空，落在了日本宣布投降，日偽政府倒臺，也就是詹周氏命運三階段的第一階段。從上部結尾的預告性彩蛋可以看出，下部應該會把第二和第三階段一起收了。為什麼說這個點找得好？因為卡在這裏，上部的96分鐘時長就聚焦在了一個詞上——懸案。

注意，這裏的「懸案」不是一個名詞，而是一個動賓短語。「懸」是動詞。被「懸」的是詹周氏（章子怡 飾）殺死並分屍丈夫詹雲影（王傳君 飾）的這宗案件。甚至可以說，如果單看《醬園弄·懸案》這一部電影的話，「懸案」是比「醬園弄」更核心、更準確的片名。

本片用非常精準的剪輯，讓觀眾看清了一個原本很明朗，可以迅速結案的案件，是如何一步步變成懸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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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本片不好剪，因為陳可辛不僅用豪華的明星陣容拍了很多角色，而且拍了三條線。三條線之間的每一次切換，每個角色對主線的影響，都得找對契機，讓鏡頭的銜接流暢且指向同一靶心。這很多時候都無法用分來做單位，而要精準到秒，還要不斷地各種試，直到試出最優解。

三條線的第一條是線性敘事的主線。這條線乍一看，就是日偽政府上海警署副局長薛至武（雷佳音 飾）的破案線。

可是和常見的刑偵劇、警匪片不同，這條破案線並不以尋找真相為戲劇核心。它的戲劇張力，來源於詹周氏和後來站在她這一邊的一眾女性，與代表權勢和懷有舊男女思想的薛至武的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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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這一部裡，真相在下，對抗在上。下一部才會更多地去觸摸改編後的真相。

對抗，永遠是電影抓人的手段。本片的好看之處，就在於其所營造的對抗帶有反傳統的色彩。詹周氏一開始並沒有對抗的想法，面對薛至武十分被動。這就讓觀眾不會早早建立鮮明的正邪對抗組。可是當一些意外發生後，無形的對抗慢慢地積蓄起來。

尤其是當西林（趙麗穎 飾）、王許梅（楊冪 飾）等角色參與到主線，把這種對抗從一對一，上升為群體對群體，甚至上升為新對舊。我在晚上看《醬園弄·懸案》前，看了一整天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創投。面對十幾組路演的青年電影人，作為推薦人的應蘿佳老師，最常提的一個詞是「當下性」。

創投裡很多項目，強調地域特色和時代性，就容易做不好與當下的勾連。應蘿佳老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們，無論你寫哪個時代的故事，都要有附加上「當下性」的意識。

《醬園弄·懸案》恰好就是把歷史故事與當下思潮強勾連的優秀範例。當片中的對抗正式打響，所有觀眾都能看出這場對抗那藏不住的「當下性」。也正是這份「當下性」，讓案件真相顯得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當下的觀眾，希望哪邊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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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主線之外，還有一條詹周氏和丈夫詹雲影的往事，以及一條看似微不足道卻很點題的舞臺戲。前者的出現被打碎成了非線性，每每在主線中因為一個主視角鏡頭，或某一個新的案件線索而被觸發，然後以閃回的形式跳轉。

這條線的內容其實是很充沛的，還很有社會性、時代性。即使將其線性講述，與破案主線構建雙線敘事也不成問題。不過最終的剪輯思路還是讓它以碎片化的閃回來對主線進行必要時刻的輔助與補充。

從觀感來講，現在這種剪法雖然顯得不夠花哨、炫技，但是更突出主線，觀眾不容易感到亂。

而看似與主線無甚關聯的那個戲劇舞臺，其實是一條點題線。主創把想說的話，早早就通過這個相對獨立、跳脫的空間給挑明瞭。戲是編的、假的，無人在意。可是時代推動的命運，怎麼偏偏與戲中愈來愈吻合了呢？

因此，雖然戲劇舞臺在《醬園弄·懸案》的後半部份沒有再出現，但在下部裡，它肯定還會登場。到時候，我們若把所有戲劇舞臺的內容單拎出來品一下，就能感受到更強烈的主題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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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最後說說大家所關心的明星表現。陳可辛很厲害的一點，就是能運用一些電影手段，讓演員入戲。比如沒有人能第一眼就認出易烊千璽。即使是最熟悉他的粉絲也不能在不提前知道他演的是誰的情況下，單憑肉眼認出他。因為陳可辛對他的登場，進行了非常精密的包裝。

易烊千璽的第一場戲，整個畫面裡就有那麼一綹光。你甚至看不出來這個人的形體特徵。別說演員是誰了，你連這個角色是老年人、中年人，還是青年人都看不出來。易烊千璽的第二場戲，直接用重要道具糊滿了臉。是不是有點兒挑釁的意味？就算給你看正臉，你都別想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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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第三、四場戲，本片才給了觀眾能認出易烊千璽的機會。可即使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出來。因為這個角色對易烊千璽來說，反差感還是很大的。當你發現，給你兩次機會都認不出演員是誰的時候，你的內心就已經認定他是這個角色，而不再是易烊千璽了。有了這種「狡猾」的設計，就很好地避免了觀眾一看到熟悉的明星就出戲的情況。

章子怡更是自身入戲的代表。她的第一場戲只給我們看了身影的移動，第二場戲的核心是往江裡扔手提箱的動作。第一個把詹周氏印在觀眾眼睛裡的鏡頭，源自薛至武的手電筒照射。

這個鏡頭的衝擊力太強了。前期鋪墊有著那麼一絲不經意，然後猛然間就是強光帶來的面部失真。身邊的觀眾，有不少人都在此刻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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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更是有點兒類似於拿著配角的錢幹著主角的活。從戲份上講，他最多，但從作品的表達訴求上講，他又是給人做配的。演這種角色，心態必需要好。不能光吃透自己角色的戲，還得吃透自己這個角色，在每一場戲裡給主人公施加的力度大小。雷佳音就是這點太厲害了。他真的是又能給糖又能給刀，與章子怡攜手演出了教科書級別的對手戲。

楊冪剛登場的時候是女監裡的老大，因此在她發號施令後，我總擔心她加一句「懂？」還好她在與章子怡的幾場對手戲後「軟」了下來。如果你喜歡品電影構圖的話，我建議你可以好好觀察片中楊冪和章子怡同框的幾個鏡頭，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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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穎這次本來算是對自己過往角色的突破，但由於她最近兩年作品很多，戲路拓展很快，所以反而沒讓人感到特別驚豔。不過西林這個角色在戲劇功能上太重要了。她是詹周氏和整體戲劇走向的最強推動力。趙麗穎給人的感覺就是穩，能壓住陣腳了。預感下部裡她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

唯一讓我略感迷惑的是李現的表現。按說本片對他的妝造是很到位的。他自己演得也很用心。可是偏偏我這場有幾個女生，但凡李現登場就笑場。笑場可能與李現的表現無關，而是出於某種私密心理。如果有誰知道答案，可以在評論區留言，也算是消掉一樁「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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