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大狀》係現代版《審死官》?兩代喜劇之王講中港人核心價值

撰文:影視獨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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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大狀/影評/黃子華/周星馳】《毒舌大狀》(又名《毒舌律師》)爆紅。《毒舌大狀》在1月21日於香港上映,只用了一個月時間,就成為了香港史上票房最高華語電影、香港首部票房破億華語電影。排在它身後的,是古天樂主演的科幻大片《明日戰紀》,位列第三的是去年上映同為黃子華主演的《飯戲攻心》(又名《還是覺得你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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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大狀》由《激戰》編劇吳煒倫自編自導,是他的導演處女作。黃子華、謝君豪、王丹妮、廖子妤、王敏德主演,講述了律師林涼水(黃子華飾),為了維護深陷虐女冤案的單親媽媽,向權貴發起捍衛法律尊嚴之戰的故事。

兩年兩部高票房電影,對於曾被戲謔為「票房毒藥」的黃子華來說,太難得。畢竟,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拍的都是既不叫好又不叫座的「那些」電影。在他的棟篤笑《娛樂圈血淚史2》中,黃子華談到一件趣事。

2002年,他拍了導演處女作《一蚊雞保鏢》,票房慘淡。爾後,整整四年沒有人找他演戲。後來,有個老闆請他吃飯,說華仔(劉德華)、偉仔(梁朝偉)幫我拍這些戲,你來幫我拍那些戲。聽到這裡,黃子華很吃驚,他說,一個父親即使再討厭小兒子,也不會直截了當地說,你哥哥上名校,你上爛學校。

抱著「拍爛片」的念頭,黃子華甚至在片場主動安慰起因劇本差而憤怒的導演:華仔、偉仔拍好劇本,我們呢,拍「那些」劇本就可以了。如今,他終於可以憑藉《飯戲攻心》、《毒舌大狀》,博得比華仔、偉仔更高的票房了。

2月24日,《毒舌大狀》將在大陸公映。走入戲院前,本文能讓你更瞭解這部電影,以及那個昔日的「票房毒藥」,如今的「票房神藥」——黃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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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有《毒舌大狀》輕微劇透)

「求公道」林涼水

《毒舌大狀》是一部好電影嗎?是,也不是。

雖然以「律師」為片名,但它不是一部合格的律政片,想在影片中回味TVB黃金時代律政劇魅力的觀眾,或許要失望了。它的確描摹了「大律師」在法庭上唇槍舌劍的過程,但你很難說,它對香港法律做了一次正確的詮釋。

然而,它的確是一部生逢其時的「正確」的電影。因為它滿足了觀眾的審美需要與心理訴求。

《毒舌大狀》好在哪兒?好在它足夠爽。它的故事簡單到可怕,一個「小三」的孩子,被有錢有權的「正室」誤殺。入贅的丈夫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與名聲,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小三」身上。她失去了女兒,也失去了自由。林涼水為民請命,向著權貴發出怒吼。終於,正義戰勝了邪惡,天日終見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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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電影,其實過去並不少見。周星馳1992年拍過一部《審死官》,講的同樣是一個鬥權貴的故事。那部電影,以4988萬的成績拿到了當年的香港電影票房年度冠軍。《審死官》與《毒舌大狀》,的確有不少相似點。

一來,它們都是喜劇。前者是無厘頭,後者是毒舌風。其二,兩者的主角都是「律師」——過去叫狀師,現在叫大狀。第三,都是為一個孤苦伶仃的可憐女子申冤。更難得的是,扮演申冤者的周星馳與黃子華二人,還都是喜劇大師。

當然,《毒舌大狀》比《審死官》更深刻,探討的問題也更沉重。它的主題,探討的還是階層問題。戴錦華說,如今整個世界最凸顯的變化是貧富分化和階級固化,這是造成種種消極、種種抑鬱症、種種「躺平」說的來源。

《毒舌大狀》談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當一群已經阻礙了你上升管道的人,誣陷你害死了自己親生女兒,你當如何反抗呢?答案很簡單:無法反抗。在香港,階層問題已存在很多年了。黃子華曾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如何分辨一個人是不是香港人,就問他能不能買得起山頂的房子,說買得起,就不是香港人。

這樣一個無力反抗的香港人,是很難相信「自助者天助」之說的。所以,主張靠一己之力反抗的《怒火》(又名《怒火·重案》)、《拆彈專家2》,沒有在香港本土取得如大陸般洶湧的票房,他們更願意期待一個救贖者的到來,也就是大律師林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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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片最高潮的地方,莫過於林涼水在最終庭審時的咆哮:以前,個個都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今時今日,人人都改口,說法律面前窮人死定了。我就看看,今天誰死定了。

此處,帶來的是一種狂躁的爽感。縱然觀眾知道現實中不可能有林涼水這樣的律師,也不會出現如此咆哮公堂的行為,但依然為之淚流。在階層固化與沮喪日益見長的當下,這種爽感已經是普羅大眾唯一的慰藉了。

《毒舌大狀》提供給觀眾的,是一種非常傳統的普世價值: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好人就應該有好報,做了壞事就要受到懲罰。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勞動人民只能自己想辦法。於是,古代中國出現了《竇娥冤》,出現了陰曹地府;古典主義時期的歐洲戲劇裡,出現了正確、公正的化身:賢明君主。

這裡插句題外話。香港司法制度中有個很重要的部分,陪審團制度,又被稱為多數人裁決的正義。電影裡,第一次七人陪審團以六比一的裁斷,裁定「小三」曾潔兒有罪;第二次,他們全票裁定,曾潔兒無罪釋放。在我看來,此處的陪審團本質上代表的是民眾。他們很容易被蒙蔽,但不會永遠被蒙蔽。

黃子華演的,不是一個律師,而是一個控訴者。他向不公發洩憤怒,向人間拋出火焰。他不是盜火者普羅米修士,但他至少為塵世灑下了一顆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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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訴者」黃子華

熟悉黃子華的觀眾知道,他不僅僅是一個演員。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更為人知的身份,是一個「棟篤笑」表演者。棟篤笑就是「stand-up comedy」,在大陸被翻譯成單口喜劇。隨著《脫口秀大會》興盛,這一概念逐漸被大眾熟悉。

1990年,30歲的黃子華在僅有300個座椅的香港文化中心劇場,開了人生中第一場棟篤笑《娛樂圈血肉史》。他說自己是揣著當演員的夢想,闖入娛樂圈的,但很可惜沒有人賞識他。他做過編劇,做過場務,做過主持,演過舞台劇,也做過「茄喱啡」——演奸人、變態、性無能。他將自己戲稱為。「偉大的藝術家」。

「電影公司不找我,電視也不找我,沒有人找我。當任何人都不找我之後,慢慢地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個偉大的藝術家,在生前都不會受到別人重視的。但我比偉大的藝術家更偉大,因為我知道我死後都不會受到別人重視。」

最好的喜劇是悲劇,最好的幽默是自嘲。這句話用在黃子華身上最合適不過。他伏案9個月,將過去六年闖蕩娛樂圈的辛酸寫成了詩歌,唱給了三百名觀眾。

爾後,一炮而紅。作家黃碧雲說,她在黃子華的棟篤笑裡,看到的是「驚心動魄的殘酷」,難得的是眾人都笑得出。她忘了,喜劇的起源即來自於嘲笑。

上世紀90年代,黃子華一場又一場地開著棟篤笑,一年又一年地推出節目。在螢幕之外,他成了堪比周星馳的幽默大師。但在黃子華的心中,「做演員」始終是一個不能磨滅的印記。

黃子華的演員命運,在電影與電視劇上表現得截然不同。他主演的電視劇,幾乎部部熱門。2000年播出的《男親女愛》,創下TVB史上最高收視50點紀錄。在劇中,黃子華主演的與小強結拜的男人「余樂天」,讓不少觀眾一記20年。2013年,他更憑藉《My盛Lady》,摘得萬千星輝頒獎典禮最佳男主角大獎。

他還去過大陸發展,在2002年播出的《非常公民》裡飾演溥儀。這個角色,被他記了10年。2011年的棟篤笑《娛樂圈血肉史2》中,他說溥儀,這一輩子都身不由己。而現實中的我們,是否也是一個個不同程度上的溥儀?

然而,這份好運並沒有沿襲到電影身上。就像前文所說,在導演處女作失敗之後,只有「那些」電影才會來找他。演不演呢?演。演得越多,批評就越多。你這麼大的名氣,怎麼拍出的電影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真是「票房毒藥」。

電影銀幕上的他有多失敗,棟篤笑舞台上的他就有多光彩。2011年,黃子華首次將棟篤笑開到了紅磡體育館,那個經常開演唱會的萬人舞臺。那年,他春風得意。香港雜誌封面上,佘詩曼癡情地望著他:「子華,我好中意你。」

黃子華是一個控訴者。如果說,他的棟篤笑處女作《娛樂圈血肉史》,是以自己為媒介,向著香港殘酷的娛樂圈發出質疑;那麼,後續的一系列作品,則對社會、政府、官僚以及資本甚至「接下來往哪裡走」提出了深刻的反思。

他為香港底層的居民發聲,樓價越漲越高,經濟越來越疲軟,老闆的要求越來越過分,薪水則越來越少。他控訴一切不合理的事,失業、自殺、輿論、教育,通貨膨脹以及男女感情。但他並不是一個「舉世皆醉我獨醒」的憤青。

黃子華曾在一場棟篤笑用2/3的時間調侃前香港特首董建華,但最後卻說,其實我是支持董特首的。「董特首認為不能將所有社會問題都怪在他身上,但我恰恰認為,他對社會的最大作用,就是我們可以把所有問題怪到他頭上。」

提出問題很容易,難的是如何透過表面看到殘酷的本質。畢業於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哲學系的黃子華,讀尼采,讀陀翁,最後化身存在主義哲學的忠實信徒。他說,存在主義最好的地方,就是給人選擇的自由,而不提供既定的方向。

「現在香港人傾向沒有選擇,其實是他們看人生的觀點角度沒有出路,他們根本沒有自己(看事物)的角度。現在物質就是神,資本主義就是宗教。」

2018年,黃子華開了最後一場棟篤笑《金盆𠺘口》,宣佈封咪。

也正是在那一年,他主演的電影《棟篤特工》力壓《無雙》,拿到了當年的香港電影華語片票房冠軍。從棟篤笑發跡,因為棟篤笑形象深入人心接不到其他類型的角色,最後又靠棟篤笑洗刷「票房毒藥」的恥辱,命運向他開足了玩笑。

「金魚佬、貪錢、賤格,是不是我不演這些角色,就沒有人去看?」2011年,黃子華在紅磡自嘲式拋出這個問題,台下異口同聲說:「是。」的確,即使在他「翻身農奴把歌唱」的《飯戲攻心》、《毒舌大狀》裡,他演的依舊是一個「賤人」。不過,想必此時的他不在意了。演員,最難的就是永遠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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