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圍繞俄烏停火，美歐俄烏又再進行一陣外交博弈。雖說場面不如2月的白宮罵戰火爆，卻也難言有進展。當然，美俄雙方還是力求氛圍樂觀。

其中，美國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參加會談的特朗普（Donald Trump）女婿庫什納（Jared Kushner）在12月3日回到美國，並向特朗普與烏克蘭官員簡報會談詳情。特朗普也在4日回應媒體，表示美俄會談「相當不錯（reasonably good）」，並強調俄羅斯「非常強烈」希望達成協議以結束俄烏戰爭。美媒也稱，特朗普旗下團隊將在周四於邁阿密與烏克蘭談判團隊再會面。

無獨有偶，普京（Vlamid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也在4日表示會晤「非常有用」，並稱會談是基於普京與特朗普8月在阿拉斯加討論的提議，且自己與威特科夫的談判幾乎逐條討論每個提議，因此耗時5小時。有趣的是，根據俄羅斯國營電視台播放的一段影片顯示，普京在訪問新德里前還特別對《今日印度》表示：「俄羅斯無論如何都會『解放』頓巴斯地區（Donbas）。要麼我們用武力解放這些領土，要麼烏克蘭軍隊撤離。」

顯然，土地問題已經成為俄羅斯停火底線的重中之重，即便是在普京訪印的重要行程中，也要以受訪的形式再次強調。只是現實問題也依舊存在：停火並非俄羅斯堅持底線就能實現，而是要由各方共同促成。

停火僵局的兩大議題

觀察當前的停火僵局，主要分屬為難度不等的兩大議題：安全保障與領土問題。

首先是安全保障。

根據此前的28點和平協議草案，不僅烏克蘭必須承諾不加入北約、自我裁軍，北約也要明確承諾不再東擴。但顯然，烏克蘭及歐洲主要國家不會同意這種嚴苛要求。此外根據《華爾街日報》報道，日前烏美談判涉及對烏安全保障問題同樣有所分歧，美方希望先達成停火協議，再討論安全保障，烏克蘭則主張加入北約、在境內部署核武器以及盟國駐軍。當然，俄羅斯也無法同意烏克蘭的前述要求。

只是，烏克蘭之所以還能喊出這種條件，底氣其實來自德法等歐洲主要國家。在美國公布28點和平協議後，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便迅速與英國、法國、德國領導人舉行聯合電話會晤，歐盟更以非正式會議進行了多輪磋商，形成堅決反對美國28點和平協議的集體立場。而烏克蘭及歐洲的最高目標，就是爭取將歐洲拉入和平談判進程，來最大程度維護烏克蘭及歐洲利益。

當然，普京近期也不斷提高對歐威脅、聲稱俄羅斯已經做好開戰準備，目的就是削弱歐洲對烏克蘭的支持。但這種操作目前看來，似乎只是適得其反、讓歐洲更有理由大炒俄羅斯威脅論，同時走上再軍事化的道路。整體來說，由於歐洲已將俄羅斯視為主要的、長期的安全威脅，烏克蘭短期之內恐怕都很難就安全保障問題，徹底屈服於俄羅斯要求。

但即便安全保障問題複雜難解，卻或許更多是「保障到什麼程度」的問題；與之相比，領土恐怕才是難以彌合的分歧，關鍵就是俄羅斯已不滿足於原地停火，而是堅持烏克蘭必須撤出整個頓巴斯。

根據2025年8月底統計，俄羅斯控制了烏克蘭約20%的領土，大約14.45萬平方公里，其中包括克里米亞、將近整個盧甘斯克、75%的頓涅茨克、74%的赫爾松及扎波羅熱地區。烏克蘭則在頓巴斯地區控制約6,600平方公里的土地，在赫爾松和扎波羅熱地區控制了約1.45萬平方公里。此外，俄羅斯在哈爾科夫、蘇梅、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地區還控制了約400平方公里的土地。

而由於俄羅斯已將克里米亞以及烏東四州併入俄羅斯寫入憲法，因此根據莫斯科當前主張，俄羅斯只同意用在哈爾科夫等地的400多平方公里土地、凍結赫爾松與扎波羅熱戰線，來換取烏克蘭撤出俄軍尚未完全佔領的頓巴斯。

但顯然，這是烏克蘭所不能接受的安排，即便當前總統不是澤連斯基，換成任何一個人，也都沒有勇氣承擔主動撤退、讓出更多領土的歷史責任。但如前所述，普京近期已多次公開表示，如果烏軍不願撤出頓巴斯，俄軍將通過軍事手段達到目標。而這種執著背景本身，其實也與歐洲安全格局改變有關：各國對俄羅斯的敵意與提防，已經因為這場戰爭突破過往，並也因此很難完全放棄對烏安全保障，俄羅斯在這種背景下，便更需要土地收穫來宣揚戰爭成果、進行現實補償。

總之，與還存在協商空間的安全保障問題相比，領土分歧恐怕是更加難解的僵局根源。

僵持來自權力亂局

但不論是安全保障或領土問題，俄烏停火僵局本身，其實反映了戰爭背後各方的權力亂局，包括美歐不同調、歐俄對峙，甚至美國內部的雜音紛陳，所以才有2月美烏白宮罵戰以來的種種反覆：特朗普既要跟普京通話、又威脅要對購買俄油的中俄祭出次級制裁，既與普京約好阿拉斯加後的布達佩斯再會、又轉而取消並且忽然對俄制裁，結果不久之後情勢再逆轉，特朗普忽然拋出「28點和平協議」，卻又迅速在歐洲與烏克蘭反彈下同意修改。

說到底，關鍵還是促成加沙停火後，好大喜功的特朗普又急於在俄烏「做出成果」，這才導致了一系列混亂。

首先是總統特使威特科夫的崛起，基本上這位特朗普親信既參與加沙衝突調解，也逐漸在俄烏停火扮演角色，甚至開始凌壓其他競爭對手，包括原本負責烏克蘭事務但被莫斯科批評「過度親烏」的凱洛格（Keith Kellogg），以及被認為本色其實偏屬「深層政府」的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

而「28點」當然不是威特科夫的初試啼聲。早在2025年4月，威特科夫就在與普京、烏沙科夫（Yuri Ushakov）、德米特里耶夫（Kirill Dmitriev）的數小時通話後，擬定一份簡短計畫，只是不僅莫斯科反應平淡，烏克蘭與歐洲也不接受。

接著就是8月普京與特朗普的阿拉斯加峰會。眾所周知，這次會晤引發廣泛關注卻未取得成果，因為雙方對會晤結果的理解根本不同。從美國的立場出發，普京應該承諾與澤連斯基會面，並基於已有方案解決所有問題；但從俄羅斯的視角來看，克里姆林宮同樣認為特朗普應該依照美俄「共識」推動停火，也就是基輔從頓巴斯撤軍，莫斯科則默許烏克蘭獲得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在這樣的背景下，「28點」注定走得格外艱難。整體來說，這是威特科夫以先前和普京、烏沙科夫討論的方案為基礎，隨後從德米特里耶夫處獲得了更新版的俄方建議，再整合進自己的計畫。因此最終形成的28點方案中，大部分內容都相對有利於俄羅斯。但這並不意味著計畫本身完全照搬俄方提議，例如將烏克蘭軍隊的規模限制在60萬人，以及未禁止遠端武器部署的條款中，竟然還提到基輔用導彈打擊莫斯科、聖彼德堡的可能。

此外，儘管方案其他條款主要反映莫斯科的利益考量，語焉不詳的表述方式卻可能導致實踐上的不如預期。例如所謂「安全保障」，究竟形式如何、規模為何、啟動機制是什麼，全都迷霧重重。整體來看，因為太想彌合各方分歧又急於求成，「28點」似乎成了某種戰略詐欺：俄羅斯看似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條款僅是表面光鮮，實際則到處都是深不可測的模糊。

再來，美國的內部權鬥又加劇了停火難度。首先是原本被邊緣化的魯比奧，明顯利用「28點」的爭議性提升自身角色：將方案帶到日內瓦與烏克蘭代表團討論，最終將其刪減修訂為「19點」，而莫斯科雖表示「未獲修訂版本」，卻也立刻予以拒絕。

接著是令人震驚的美俄通話記錄洩露事件，策動方顯然意在削弱威特科夫與「28點」的代表性及正當性。當然，這未必會導致威特科夫徹底失勢，卻已讓這位特朗普親信擺脫不了「親普京」的尷尬形象。

而基本上前述發展，也正是俄羅斯當前的困局所在。

首先，美俄互動看似一路絲滑，其實總是缺乏明確對話。莫斯科希望獲得某些書面化、正式化的成果，而非追逐不斷變色、推陳出新的「停火協議」，但從結果來看，美國並無法滿足莫斯科所求，而是在烏克蘭與歐洲反彈下，放任停火協議宛如變色龍，隨著不同人經手而不斷變色。

再來是美國內部的權力亂局，也導致俄羅斯不知道應該與誰打交道：威特科夫反覆出沒、來來去去，最後卻似乎迷失在地緣與國內政治的迷宮裡；特朗普本人則已經遠離方案細節，只想在最終簽署階段時介入，為自己的停戰功勳再添一筆；魯比奧的戰略派底色則讓對話難有進展，但華盛頓又沒有提供新的對話管道。

最終，普京也只好在經歷無數外交煙火後，不斷回到戰場施壓的老路。當然，目前烏克蘭的情況也是每況愈下，不論是前線日益嚴峻的形勢、金融危機的前景、能源領域的困境，又或是大規模腐敗醜聞，都讓基輔必須嚴肅面對停火談判，難以無限期拖延。

不過無獨有偶，制裁造成的經濟扭曲、前線的持續死傷，也同樣讓俄羅斯很難無限拖延戰爭，並也因此難在所有議題寸步不讓。例如一旦堅持烏克蘭交出頓巴斯，結果恐怕就是讓烏克蘭爭取到類似北約第五條的安全保障。這當然也是莫斯科不樂見的發展，因此當前俄羅斯的可行作法，恐怕就是與烏克蘭「比氣長」，看看究竟是自己的戰場施壓先疲軟，又或是烏克蘭先被達成共識的美歐逼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