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Vladimir Putin）12月4至5日訪問印度的行程，是俄烏戰爭爆發之後首次的俄羅斯總統訪印。雖然此次印俄峰會被包裝成「第23屆印俄年度峰會」，恍惚是兩國外交常態一般。不過，此行在莫斯科美俄烏克蘭談判無果而終、印度依然面對美國50％超高關稅的背景之下進行，當然有其「多極世界」的符號意義。

特朗普TACO在即？

根據彭博報道，緊連着普京的國事訪問，美國貿易談判代表團下周也會訪問印度，繼續美印貿易協議的談判。印度的對美首席談判代表拉傑什·阿格拉瓦爾（Rajesh Agrawal）上周亦表示對本年內達成初步協議感到樂觀。航運巨頭馬士基（Maersk）也預期美印很可能在2026年達成貿易協議。

以25％「次級關稅」懲罰印度購買俄羅斯石油的特朗普（Donald Trump）大約一個月前曾經說過：「現在因為俄羅斯石油而徵收的印度關稅非常高，他們已經停止購買俄羅斯石油……進口已經大幅減少。到某個時間點，我們會把關稅降下來。」

在美國11月21日正式落實針對盧克石油公司（Lukoil）和俄羅斯石油公司（Rosneft）的制裁之後，印度的俄羅斯石油進口量大減三分之一，但依然有每日接近130萬桶的水平。這有可能只是兩間企業被美國制裁後的「陣痛」，印俄雙方都需要一點時間來繞過制裁，而且這種減購也不是8月就落實了的25%「次級關稅」的結果。

雖然這次的美國貿易代表團只由美國副貿易代表領軍，大概不會馬上達成結果，但特朗普聲言印度「已經停買」俄羅斯石油，可能是他正在為自己準備的下台階。再一次的「TACO」（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特朗普總會退縮）已在預期之中－－特別是，他的「次級關稅」並沒有達成施壓普京放寬俄烏停戰條件的目標。

如果特朗普最終決定減回對印關稅，而印度卻繼續購買俄羅斯石油、加大印俄合作、擴大普京的外交空間，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將會變成繼習近平、巴西總統盧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之後第三個明確在關稅戰上「擊退」特朗普的領袖。

先後互訪　大晒親熱

在俄烏戰爭的大背景之中，印俄外交互動一直是「多極世界」來臨的象徵。莫迪2024年7月就已經訪問了莫斯科，當時還剛好發生在俄羅斯導彈擊中基輔主要兒童醫院之際。面對西方輿論的批評，莫迪曾在普京面前表示「戰爭不能解決問題」「當無辜兒童被殺……令人痛心、難以承受」。同年8月，莫迪也訪問了烏克蘭，成為史上第一個訪問基輔的印度總理，展現出平衡外交的姿態。

莫迪2024年訪俄，達成了不少具體成果：雙方制定至2030年將雙邊貿易額提高至1000億美元的路線圖、擴大民用核能合作，以及俄方保證遣返被誤導參軍的印度公民。這次訪問也進一步鞏固折扣石油作為印俄貿易關係的基礎－－俄烏戰爭2022年爆發之前，俄羅斯石油只佔印度石油進口的2％，到去年此數就升至36％，雙方貿易額達680億美元，當中630億的印度進口中有近八成也是俄羅斯石油。

這次普京訪印，莫迪4日晚親自到機場迎接，兩人更重演早前北京上合峰會兩個國家元首同坐一車密談的劇情，其後再到莫迪官邸共晉私人晚餐。這種非正式互動，突顯出普京與莫迪間的個人情誼，與莫迪去年訪俄時在普京的新奧加廖沃（Novo‑Ogaryovo）官邸下榻一樣。

不過，普京這次在印度只會逗留30小時。5日，普京參與由印度總統穆爾穆（Droupadi Murmu）主持的正式歡迎儀式、在拉吉加特（Rajghat）向聖雄甘地獻花圈、於海德拉巴宮（Hyderabad House）與莫迪舉行正式會談，隨後出席商務活動，再與穆爾穆共晉國宴和會面後，晚上就會離開新德里。

印俄之間的議程，有務實的一面，也有象徵性的一面。

石油貿易互惠　卻導致嚴重貿易失衡

務實一面，首先的是俄羅斯的折抽石油和印俄之間的貿易失衡。

自2022年以來，俄羅斯原油已變成了印俄關係中最重要的經濟層面。在美國新制裁之下，來年1月交付的俄羅斯原油對比布蘭特期油價格已經有高達7美元的折扣。據估計，印度在俄烏戰爭爆發後兩年內，由於大買折扣石油，其能源開支減少了130億美元。這些原油還為印度煉油廠向歐洲再出口石油製品創造了可觀的套利空間。

在此，印俄雙方有着互惠互利的關係。不過，由於印度沒有什麼可以賣給俄羅斯的東西，如今也只在討論海產、農產品的加大對俄出口問題。這就造成了印度對俄達600億美元的龐大逆差。

要如何平衡貿易，成為兩國關係未來發展的一個潛在衝突點。

而為了降低對美元的依賴並減輕制裁風險，兩國嘗試推行「盧比–盧布」結算及其他替代支付機制，但實際的效果卻是俄方累積大量難以在印度境外使用的盧比，俄方「困在」印度的盧比曾高達數十億美元之值。去年莫迪訪俄的其一個結果，就是各方都認為要設計更可持續的結算機制，而印度方面也允許俄羅斯實體將部分盧比餘額投資於印度政府證券等本國資產。

在美國制裁之下如何有效進行貿易，依然是印俄關係的一大課題。

當然，除了石油貿易之外，印俄還有其他層面的合作，例如是核能。位於泰米爾納德邦（Tamil Nadu）的庫丹庫拉姆（Kudankulam）核電廠就是印俄民用核能合作的旗艦項目。按照2024年莫迪訪俄達成的協議，俄國國家原子能公司在峰會前宣布已向其新建核電機組交付首批燃料，同時也繼續支援新機組的建設。

不過，這樣的合作依然是俄羅斯的出口，無助改善貿易失衡。

加強國防合作　美國「疏遠印俄」政策失敗

印俄的另一大務實合作，就是軍備貿易。如今，俄羅斯仍是印度最大的單一國防供應國。雖然俄國佔比已經隨印度過去十多年逐漸向美國、法國與以色列加購軍備而大幅下降，但印度如今大約三分之一的軍備進口依然來自俄羅斯。印度現存的軍備，包括戰鬥機、坦克、潛艦與飛彈系統，不少也是俄製存貨。

在俄烏戰爭爆發之後，美國拜登（Joe Biden）當局的政策方向是推動印度購買美製和西方製的武器，逐漸取代俄製系統，使印度長遠減低對俄羅斯的國防產業依賴。

不過，隨着特朗普本年突然變成了「對印鷹派」，印度如今又再試圖加大對俄羅斯武器的採購。彭博報道稱，印度將會花費20億美元去租用俄羅斯的核動力潛艇，該潛艇將會比如今使用的兩艘核潛艇為大。由於核動力潛艇是關鍵技術，全世界只有中英美法俄五國擁有此等技術，這次租用的目標其實是要向印度輸出技術，讓印度軍人可配合本國製潛艇的技術研發進行訓練。這種安排其實就跟拜登時代達成的「澳英美聯盟」（AUKUS）當中向澳洲輸出核潛艇技術的做法類似。

同時，印度也在尋求多買俄羅斯的S-400甚至是S-500防空系統。前者被認為在本年稍早的印巴軍事衝突中表現出色。不過，俄羅斯的交付能力依然是一個問題：印度2018年已簽署價值54億美元的S-400採購合約，但其購買的五套系統當中，至今只收到兩套。

而印度也可能成為Su‑57第五代隱形戰機的潛在買家。俄羅斯對此態度積極，甚至提出技術轉移作引誘。不過，印度仍有自身的國防自主目標要照顧，恐怕俄羅斯要向印度交出更多的核心技術才能換取到印方的採購。

但無論如何，這次普京訪印將會達成的軍事合作，也說明了拜登那一套疏遠印俄的政策，在特朗普單邊主義的壓力之下，很可能會失敗告終。

象徵意義的背景：由「俄烏」變成「美印」

而在象徵性的一面，俄烏戰爭當然是大背景。莫迪和普京在這個問題上，只會輕描淡寫，大家談談「和平」兩個字。

與烏克蘭戰爭直接相關的是一項更具體難題：部分印度公民被誤導加入俄軍，原被承諾到俄羅斯從事各種支援性工作，最後卻被迫投入前線作戰。2024年峰會期間，莫迪已明確地提出此一問題，俄方則承諾及早讓相關人員退役。

普京這次訪印將是檢視這些承諾落實情況的契機，包括更新受影響人員名單，並可能藉成功遣返的個案作為對印度關切的具體回應。

在特朗普向印度打出50％關稅牌之後，印俄關係象徵性的這一面又多了一層更受關注的含意。由於特朗普對印度的一大不滿就是印度購買俄羅斯石油，沒有在俄烏停火的問題上幫助施壓俄羅斯，莫迪與普京「晒親熱」將會是對特朗普的一種外交回擊。

在這次普京訪印之後，特朗普就要面對一個選擇：到底他應該繼續用關稅強力施壓印度，還是選擇「回頭是岸」，重返拜登時代的對印「漸進主義」，尊重印度的「不結盟」外交，放棄強力施壓印度，不尋求將印度拉入美國陣營，而只求逐漸將印度拉近美國。

從目前形勢來看，特朗普「回頭是岸」的可能性甚高。但他還要考慮的一個問題是：如果莫迪變成了另一個迫使特朗普「TACO」的國家領袖，特朗普上台以來極其倚重的「威嚇」策略還會有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