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2月美烏白宮罵戰、8月美俄阿拉斯加峰會，以及近期的「28點和平計劃」、「19點和平計劃」之爭，美歐俄烏的停火博弈，似乎也正進入終局。

根據美媒報道，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與其女婿庫什納（Jared Kushner）於12月2日在莫斯科與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舉行會晤。而眾所周知，此前各方已就美方提案進行各種博弈。

11月29日，繼美烏23日在日內瓦會談、將「28點」修為「19點」後，烏克蘭談判代表團新任團長烏梅羅夫（Rustem Umerov）率團前往美國，與美方進行新一輪談判。會後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稱，談判富有成效，但「還有更多工作要做」。

歐洲則通過連結烏克蘭，在談判中持續彰顯地位。12月1日，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在總統府愛麗舍宮會晤到訪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稱俄烏「和平計劃」只有在烏克蘭和歐洲都「坐到談判桌前」才能最終敲定。兩人更在共同記者會上提到，美烏代表團雖在瑞士日內瓦、美國佛羅里達州舉行會談，但「目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最終和平計劃」。

而俄羅斯當然也在過程中持續發聲。

俄羅斯究竟要什麼

首先是針對23日美烏日內瓦會談前，英國、法國、德國已對美國原方案提出的重大修改，俄羅斯指責這是「不具建設性」且「不符合俄羅斯利益」，包括在領土問題上，歐洲主張應在實現和平後再由俄烏商定；在烏克蘭加入北約問題上，歐洲反對明確排除烏克蘭未來加入北約的可能性；同時歐洲還提議將烏克蘭軍隊規模提升至和平時期80萬人。

俄羅斯總統助理烏沙科夫（Yury Ushakov）更在24日強調，俄方只相信直接從美國方面獲得的信息，並稱俄美領導人在美國阿拉斯加會晤時討論的和平方案中，許多條款是俄方可以接受的。顯然，這是意指俄方不反對「28點和平計劃」的多數內容。

再來是11月27日的普京表態。當時美烏代表團將在美國會面，繼續討論瑞士日內瓦會談的草案，普京便為此公開表示：俄方同意將「28點和平計劃」做為協議基礎，當前美烏討論的草案也可能成為未來結束衝突的參考，但如果未能達成協議，俄羅斯將繼續戰鬥。普京更強調，烏克蘭軍隊必須撤出目前佔領的領土，戰鬥才會停止，否則俄方將用武力迫使對方撤離。

基本上，普京不只展現對於「28點和平計劃」的偏好，更表露俄羅斯在停火終局的一大訴求：烏克蘭必須割讓頓巴斯，而不是如歐洲所說原地停火。相較之下，戰後烏克蘭能否獲得安全保障，似乎就是「已被翻頁」的問題，畢竟不論「28點」或「19點」，都承諾烏克蘭將能獲得安全保障，也已經完全抹除2022年伊斯坦堡草案差主張的嚴格裁軍至8.5萬人條款。說得更直接，就是只要自己能得到土地，便不反對一個將被武裝、並在一定程度綁定美歐的戰後烏克蘭。

而後續的談判動態，似乎也證明了相關意向。

12月2日，普京與美國特使威特科夫會晤，雙方團隊隨後在克里姆林宮舉行約5個小時的閉門會議，討論美烏談判後經修訂的俄烏和平方案。普京特使、俄羅斯直接投資基金總裁德米特里耶夫（Kirill Dmitriev）在會談後表示，今次談判「富有成效」；總統助理烏沙科夫同樣表示會談具建設性。

烏沙科夫還補充，雙方未能就烏克蘭和平達成協議，但指俄羅斯與美國之間會就斡旋和平繼續接觸，承認雙方仍有分歧，尤其是在領土問題上尚未達成妥協，美國則有提出建議，而雙方團隊還有討論進行經濟合作的前景。

顯然，即便到了美俄直接談判的環節，領土問題還是一大分歧，而這無疑會為停火帶來挑戰，因為在烏克蘭與歐洲的堅持下，原地停火、不直接承認領土變動，似乎已是歐烏底線，俄羅斯仍卻堅持烏克蘭必須撤出頓巴斯，雙方明顯缺乏共識。

為何俄羅斯把重點放在土地

而這種分歧背後，其實反映俄羅斯鏖戰多年下的偏好排序：比起改寫歐洲安全格局，獲取土地似乎是俄羅斯更關注的戰果。

這就讓戰爭本身走入迷局。畢竟在最一開始，俄羅斯興戰的主要理由其實是北約東擴，「解放頓巴斯」不過是附帶目標，伊斯坦堡談判草案甚至披露：俄羅斯對烏東僅是要求烏克蘭承認「兩共和國獨立」。當然，這其實就是換一種方式緩慢併吞，卻也終究是維持了某種「體面」。只是經過將近4年、幾乎要跟兩次世界大戰持平的戰火拖沓，俄羅斯如今似乎已是不要「體面」，只要土地。

而這背後恐怕就與戰爭導致的歐洲安全形勢改變有關。如前所述，莫斯科原本是用阻止北約東擴、改寫歐洲安全格局的宏大敘事，來包裝這場與美國、北約的總體戰，普京心中的原本盤算或許在於：北約可能會忌憚與俄羅斯發生直接衝突，所以不會援助烏克蘭更不會出兵，並會在最後談判時同意俄方一系列「不再東擴」的要求。

但從結果來看，這種盤算雖不算全錯，卻也沒有全部成真。因為北約雖然沒有出兵，卻持續軍援烏克蘭；戰爭本身或許推遲甚至阻絕了烏克蘭加入北約的進程，但因芬蘭、瑞典受到刺激加入北約，北約其實已在戰爭過程中自動東擴，烏克蘭本身與北約的軍事聯繫更是突破戰前水平，原本作為歐俄橋樑的德國更在戰爭開始後一反過去立場，不僅打破慣例對烏軍援，也積極擴軍、上調軍費支出在GDP的占比。

可以這麼說，如果俄羅斯興戰的目的是得到更友善的歐洲安全格局，包括阻止烏克蘭與北約進一步連結，那麼這場戰爭的作用其實就是適得其反；即便莫斯科仍可以通過談判阻斷烏克蘭加入北約，默克爾（Angela Merkel）時期的德國、乃至歐洲對俄氛圍，也已因為這場戰爭一去不復返。

而對於這種形勢，普京當然不會毫無知覺，或許也正因如此，才會在談判後期將重心放在「烏軍必須撤出頓巴斯」上，也就是掠奪土地。而這背後或許也是某種「俄羅斯心靈」的集體反映。

芬蘭國際關係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瑪格麗塔·札瓦茨卡婭（Margarita Zavadskaya）曾在10月16日發表文章《俄羅斯人渴望和平，但要按自己的條件》（Russians Want Peace, But on Their Own Terms），當中提到2025年7月赫爾辛基大學對3,600名俄羅斯民眾進行的調查，主題就是繼續戰爭或啟動和平談判，假設情境則包括以下變數：對話發起方、衝突結果、軍事措施、經濟措施、人道措施、領土問題、烏克蘭的地位等，結果也相當耐人尋味。

其中針對領土問題，結果顯示，如果將俄羅斯2022年2月之後佔領的烏克蘭領土保留在莫斯科控制下，這種停火方案會比俄軍撤出受歡迎，且任何「割讓土地」的暗示都會引發強烈反對，甚至超過結束戰爭的意願。再來是烏克蘭的戰後地位，如果停火條件包括烏克蘭宣布中立、也就是不加入北約或任何西方軍事聯盟，可以獲得更高支持率。但這項研究還揭示一個讓人意外的結果：烏克蘭加入北約一事，其實並不是完全無法接受，甚至有34%的受訪者同意。

顯然，如果這份調查有代表性，俄羅斯民意就未必會是普京放棄調整歐洲安全格局、堅持索要土地的障礙，反而更可能是解釋普京行為的一面透鏡。某種程度來說，這或許也是貫穿俄羅斯「崛起－衰敗」循環的經緯：對土地的渴求，有時並不能夠鞏固國家偉大，反而可能是戰略失誤下的補償。

當然，俄羅斯心靈除了「戰略冒進」的特點外，也有「善於吃苦」的底蘊。正因如此，進入逆境的俄羅斯往往能夠艱苦支撐，來為之後的再崛起蓄積實力，例如從蘇聯解體後的黑暗歲月，一路臥薪嘗膽、成長茁壯，直到2022年進攻烏克蘭前夕，俄羅斯已無疑來到冷戰後的地緣實力之巔，不只在高加索、中亞保有影響力，更擁有敘利亞這個中東支點。只是，俄烏戰爭也明顯讓俄羅斯一次賠上三個方向的成果：中亞引入中美的力道增強，美國藉由調停亞美尼亞、阿塞拜疆衝突滲入高加索，敘利亞則因為俄烏戰爭共振以巴衝突而變天。

聚焦當前，有鑑於烏克蘭、歐洲、美國、俄羅斯的談判底線暫難彌合，俄烏停火終局恐怕還要拉扯一段時間。但深陷歷史循環的俄羅斯前景，或許正像俄國戰略界時常引用的斯托雷平（Pyotr Stolypin）名言：「在俄羅斯，20年足以改變一切；200年後，一切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