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表態可能將頓巴斯（Donbas）去留交付公投、烏克蘭放棄加入北約換取安全保障後，原本立場分歧的美歐似乎逐漸統一戰線。

12月15日，歐洲多國和歐盟領導人發表聯合聲明稱，美國和歐洲領導人承諾，將在達成協議結束俄烏衝突的背景下，共同為烏克蘭提供強有力的安全保障和經濟復甦支持措施，且烏克蘭領土去留應由烏克蘭人民決定。

而美歐領導人承諾的措施包括：持續有力地支持烏克蘭建設武裝力量，使其維持和平時期80萬兵力規模；組建一支歐洲主導的「烏克蘭多國部隊」，在「志願聯盟」框架下由有意願的國家出兵，並得到美國支持，協助烏軍更新換代，確保烏防空安全，並支持烏海防。

相關措施更包括：建立美國主導、國際社會參與的停火監督與核查機制；做出有法律約束力的承諾，在未來發生武裝襲擊時採取措施恢復和平與安全，其中可能包含出動武裝部隊、提供情報和後勤支持、採取經濟和外交行動。

此外，美歐領導人還承諾投資烏克蘭「未來繁榮」，並考慮讓俄羅斯補償烏克蘭的必要性，為此已凍結俄羅斯在歐盟的資產，且強烈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聲明亦提到，歐洲領導人承諾在接下來數周內加速推進，共同達成並批准持久和平協議；同意繼續加大對俄施壓；強調協議中任何涉及歐盟和北約的條款將分別由其成員國進行討論。

歐洲正在綁定美國大西洋主義派

整體來看，這份聲明由德國總理默茨（Friedrich Merz）、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英國首相施紀賢（Keir Starmer，又譯施凱爾或斯塔默）、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等歐洲領袖聯合發布，美方並未署名。

但這不表示美國反對。除了聲明以「美歐領導人承諾」行文外，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也於15日在白宮告訴媒體記者，他當天早些時候同多名歐洲領導人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進行了「非常好」的長時間電話會談。顯然，即便許多分析都認為歐洲難以發揮作用，但從當前發展來看，歐洲確實成功綑綁烏克蘭、連結美國內部的「大西洋主義派」，來對停火終局施加影響力。

而這股脈動從10月21日歐洲烏克蘭聯合提出「12點擬議計劃」（12-point proposal）就已浮現。當時計劃就要求俄烏雙方立即停火，並將當前前線作為未來談判的基礎；一旦雙方停火並承諾停止領土擴張，俄羅斯就要將所有烏克蘭兒童送回國內，並交換雙方戰俘和囚犯。烏克蘭也將獲得安全保障、修復戰爭破壞的資金以及快速加入歐盟的途徑；並將與俄羅斯就被佔領土的治理進行談判，但歐洲和烏方都不會在法律上承認任何被佔領土屬於俄方。

此外，針對俄羅斯的制裁將被逐步解除；但只有俄方同意為烏方戰後重建做貢獻的情況下，其被凍結的約3,000億美元歐洲央行存款才會被歸還。提議還包括：確保基礎設施安全和能源供應穩定；建立調查機制，追究侵害人權和戰爭罪行的責任；保證人道援助的自由通行等內容。最終，由特朗普擔任主席的和平委員會將監督這項計劃的實施。

在這個脈絡下，後續的「28點方案」其實可以視作特朗普急於求成下，與俄羅斯進行戰略對接的外交產物。不過平心而論，即便兩種方案立場傾向不同，「12點」與「28點」還是有許多共同點，包括烏克蘭將能提升與歐盟的關係、烏克蘭將獲安全保障、特朗普將擔任和平委員會主席監督停火、各方合作重建烏克蘭、逐步解除對俄制裁等。

而兩者的最大差異，其實主要集中在「28點」新增的以下五點：第一，明確要求烏克蘭承諾不加入北約；第二，俄歐烏簽署互不侵犯協議，作為北約東翼的波蘭將高度武裝；第三，烏克蘭雖獲美國安全保障卻也必須裁軍；第四，用割讓頓巴斯換取其他戰線凍結；第五，明確寫出美國將從烏克蘭重建中獲益的佔比。

但眾所周知，停火協議在美國就像變色龍，會隨特朗普不斷TACO、不同行為者持續入場而反覆變色，如今的「28點」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包括後續據傳的「19點」、「20點」，以及15日由歐洲夾帶美國的聯合聲明都是例證。

當然，聯合聲明本身也是「12點」、「28點」碰撞拉扯的結果，因此既有繼承也有讓步。其中最大讓步在於，同意「烏克蘭領土去留應由烏克蘭人民決定」。這句看上去平平無奇，其實是對俄羅斯強烈要求烏克蘭割讓頓巴斯的回應，也就是正如澤連斯基會前所說，「可以將領土去留交付公投」。雖說從烏克蘭當前民意分布來看，公投結果也應該是反對勝出，但相較於「12點」強調原地停火，這已經是讓步的開始。

但堅持的部分可以說是更加明確且強硬。例如在支持烏克蘭建設武裝力量上，「28點」中規範的烏軍和平時期規模被從60萬提高到80萬，遠高於2022年伊斯坦堡談判時的8.5萬；聲明也明確提到組建一支歐洲主導的「烏克蘭多國部隊」，在「志願聯盟」框架下由有意願的國家出兵，並得到美國支持，協助烏軍更新換代，確保烏防空安全，並支持烏海防。再加上聲明提到的，「做出有法律約束力的承諾」，在未來發生武裝襲擊時採取措施恢復和平與安全，其中可能包含出動武裝部隊、提供情報和後勤支持、採取經濟和外交行動。

以上種種如果真的落地推行，其實就指向一個現實：烏克蘭雖沒有正式加入北約、澤連斯基也在會前表態放棄，卻是實際上獲得了「類北約第五條」的安全保障，並且能在戰後與美歐高度軍事互融、接受武裝。說得更直接，其實就是實質加入北約，只是沒有正式會員身分。

俄羅斯打出了北約「再東擴」

而這種結果當然不為俄羅斯所樂見，甚至可以說是對戰爭本身的最大嘲諷：在最一開始，俄羅斯標舉的戰爭原因就是「北約東擴」，並將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當成最高目標。如果俄羅斯真的接受聯合聲明揭示的停火條件安排，其實也就反映一個新變化：比起改寫歐洲安全格局，獲取土地、也就是頓巴斯，似乎是俄羅斯更關注的戰果。

有趣的是，「解放頓巴斯」在最一開始不過是附帶目標，伊斯坦堡談判草案甚至披露：俄羅斯對烏東僅是要求烏克蘭承認「兩共和國獨立」。當然，這其實就是換一種方式緩慢併吞，卻也終究是維持了某種「體面」。只是經過將近4年、幾乎要跟兩次世界大戰時長持平的戰火拖沓，俄羅斯如今似乎已是不要「體面」，只要土地。

而這背後恐怕就與戰爭導致的歐洲安全形勢改變有關。如前所述，莫斯科原本是用阻止北約東擴、改寫歐洲安全格局的宏大敘事，來包裝這場與美國、北約的總體戰，普京（Vladimir Putin）心中的原本盤算或許在於：北約可能會忌憚與俄羅斯發生直接衝突，所以不會援助烏克蘭更不會出兵，並會在最後談判時同意俄方一系列「不再東擴」的要求。

但從結果來看，這種盤算雖不算全錯，卻也沒有全部成真。因為北約雖然沒有出兵，卻持續軍援烏克蘭；戰爭本身或許推遲甚至阻絕了烏克蘭加入北約的進程，但因芬蘭、瑞典受到刺激加入北約，北約其實已在戰爭過程中自動東擴，烏克蘭本身與北約的軍事聯繫更是突破戰前水平，原本作為歐俄橋樑的德國更在戰爭開始後一反過去立場，不僅打破慣例對烏軍援，也積極擴軍、上調軍費支出在GDP的佔比，默克爾（Angela Merkel）時期的德國、乃至歐洲對俄氛圍，已因這場戰爭一去不復返。

可以這麼說，如果俄羅斯興戰的目的是得到更友善的歐洲安全格局，包括阻止烏克蘭與北約進一步連結，那麼這場戰爭的作用其實就是適得其反：俄羅斯不僅得到一個更反俄的北約，北約的影響範圍也實質擴大，包括在過程中入約的瑞典、芬蘭，以及可能在戰後實質成為北約附庸的烏克蘭。而對於這種形勢，普京當然不會毫無知覺，或許也正因如此，才會在談判後期將重心放在「烏軍必須撤出頓巴斯」上，也就是掠奪土地。

當然，俄羅斯還是可以繼續通過戰場施壓，阻止停火協議最終走向15日聯合聲明的方向，也就是避免烏克蘭實質加入北約，只是這也意味著，俄羅斯必須忍受經濟制裁的持續放血。

表面來看，制裁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擊潰普京政權，俄羅斯經濟確實也展現一定韌性，但隨著通脹失控、利率上升，俄羅斯經濟衰退已是不爭現實。戰時經濟確實帶來華麗數據，但其生產的砲彈等大多會在戰場有去無回，而無法在國內長期積累；與此同時，俄羅斯也面臨勞動力短缺，尤其是高技能勞動力，俄軍傷亡也是一大問題。更致命的是，油價回落正導致克里姆林宮更難填補預算赤字，進一步壓縮醫療和教育等領域的支出，俄羅斯也只能愈發依賴中印等東方盟友，將其作為關鍵技術的來源和俄羅斯油氣的出口市場。

簡單來說，發動俄烏戰爭或許讓莫斯科過了一把地緣政治的乾癮，也成功支解烏克蘭獲得土地，但毫無疑問，戰爭的實際結果也同樣導致俄羅斯變得更窮，並接連流失在中亞、高加索、中東的影響力。當然，作為被入侵方的烏克蘭同樣傷痕累累，問題是以戰前基準來看，烏克蘭原本就是歐洲倒數的貧窮國家，俄羅斯則是中美之下的潛在強國，烏克蘭毫無疑問因為這場戰爭變得更窮，但俄羅斯賠上的卻是自己好不容易走出休克療法、遇上油價上漲，在這過去20年所積累的經濟與地緣政治籌碼，並讓自己距離大國越來越遠。

整體來說，當前俄羅斯面對兩重靈魂拷問：第一，如果接受當前15日聯合聲明方向的停火安排，等於是自己搧自己一巴掌，因為入侵烏克蘭不僅沒有阻止北約滲透，反而導致北約實質再東擴；第二，如果拒不接受、持續進行戰場施壓，並且寄希望於立場反覆的特朗普，期待美歐會再次對立分歧，那麼俄羅斯就必須用經濟、人力與同樣疲累的烏克蘭「比氣長」。

不得不說，光憑烏克蘭自己當然無法支撐，問題是這場戰爭毫無疑問是北約與俄羅斯的總體戰，即便美歐立場在特朗普上任後有所震盪，雙方支援烏克蘭的現實至今還是沒有改變，歐洲綁定美國內部「大西洋主義派」的做法顯然發揮一定作用。而在美歐持續靠近的背景下，留給普京的時間與空間，恐怕只會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