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事」下的美日軍演:特朗普是吉祥物還是戰略詐欺?

撰文:劉燕婷
出版:更新:

從11月中日「台灣有事」風波以來,美國動態就是各方焦點,理由也不外乎兩點:第一,美日軍事同盟確實在近年逐步升級;第二,所謂「台灣有事」其實隱含美日共同介入台海的意味。

正因如此,外界也格外關注這次高市早苗動態背後,美國究竟是半推半就,還是在幕後操弄一切。而不得不說,在最一開始,美國似乎隱身喧囂之後,導致局面形成日本「孤軍奮戰」的假象,包括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所謂「我們的盟國在貿易上對我們的利用甚至超過中國,許多盟國也稱不上是朋友」、以及24日習特通話後的美日元首通話,被外界普遍解讀為「中美共識、管束日本」。此外,國務院的最初立場同樣模糊不清,例如那句不痛不癢的「美國致力於維護台灣海峽的和平與穩定,反對雙方任何一方單方面改變現狀」。

但不久之後,隨著風波越演越烈,不僅美國駐日大使葛拉斯(George Glass)下場「參戰」,美國國務院也升高表態力道。例如針對近期的中日軍機「雷達照射」風波,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就公開表示,中方行為不利於地區和平與穩定,美日同盟堅若磐石。可想而知,這一發言受到日本政府歡迎。

12月11日,日本防衛省更是表示,因應日本周邊安全環境日益嚴峻,日本自衛隊與美國軍方在日本海舉行了聯合軍事演習。其中,航空自衛隊第3航空聯隊的3架F-35戰鬥機、第6航空聯隊的3架F-15戰鬥機,以及兩架美國B-52戰略轟炸機參加此次聯合演習。

顯然,即便有特朗普此前表態、中美元首通話後的美日通話,美國的實際行為還是站在維護美日同盟一側,而這也無疑是高市早苗拒絕撤回發言的重要底氣。這就會牽引出新問題:面對這次「台灣有事」風波,特朗普究竟是被「深層政府」推出來虛晃一招的吉祥物,又或是本身也有意識要對北京進行戰略詐欺?

日本防衛省12月11日表示,因應日本周邊安全環境日益嚴峻,日本自衛隊與美國軍方周三在日本海舉行了聯合軍事演習。(日本防衛省)

來自俄烏的參照

平心而論,這個問題的真實答案,或許只有特朗普本人知曉。不過圍繞俄烏停火的複雜博弈,或許能為當前的中美日棋局提供線索。

眾所周知,俄烏停火難產源於各方對安全保障、領土問題的分歧,而這背後既來自美歐不同調、歐俄對峙,更可以追溯到美國內部的雜音紛陳。首先是總統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的崛起,在最一開始凌壓了白宮內部其他勢力,包括原本負責烏克蘭事務但被莫斯科批評「過度親烏」的凱洛格(Keith Kellogg),以及被認為本色其實偏屬「深層政府」的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

但這並不是遊戲終局。在所謂「28點和平計畫」出爐後,原本被邊緣化的魯比奧,明顯利用了「28點」的爭議性,以及在美國內部引發的不滿不安,來為自己提升聲量、墊高地位,甚至將方案帶到日內瓦與烏克蘭代表團討論,最終將其刪減修訂為「19點」,而莫斯科雖表示「未獲修訂版本」,卻也立刻予以拒絕。

再來就是令人震驚的美俄通話記錄洩露事件,策動方顯然意在削弱威特科夫與「28點」的代表性及正當性。當然,這未必會導致威特科夫徹底失勢,卻已讓這位特朗普親信擺脫不了「親普京」的尷尬形象。

時至今日「28點」已是千瘡百恐,並也在美歐烏的來回交涉下不斷修訂,早已不復初期面貌。只是即便沒有修訂,「28點」本身規劃也是相當詭異,例如將烏軍規模「限制」在高於當前的60萬人,以及未禁止遠端武器部署的條款中,竟然還提到基輔用導彈打擊莫斯科、聖彼德堡的可能。此外所謂「安全保障」,究竟形式如何、規模為何、啟動機制是什麼,也全都迷霧重重。

12月2日晚,俄羅斯總統普京(Vlamid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與美國總統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以及特朗普的女婿庫什納(Jared Kushner)就俄烏「和平計劃」在克里姆林宮舉行會談。(Reuters)

而這就對談判桌另一方的俄羅斯構成迷局。

首先,美俄互動看似一路絲滑,其實總是缺乏明確對話。莫斯科希望獲得某些書面化、正式化的成果,而非追逐不斷變色、推陳出新的「停火協議」,但從結果來看,美國並無法滿足莫斯科所求,而是在烏克蘭與歐洲反彈下,放任停火協議宛如變色龍,隨著不同人經手不斷變色。

再來是美國內部的權力亂局,也導致俄羅斯不知道應該與誰打交道:威特科夫反覆出沒、來來去去,最後卻似乎迷失在地緣與國內政治的迷宮裡;魯比奧的戰略派底色則讓對話難有進展,但華盛頓又沒有提供新的對話管道。至於特朗普本人,則似乎已經遠離方案細節,只想在最終簽署階段時介入,為自己的停戰功勳再添一筆。

基本上,這種迷局似乎也能投射在當前的中美日亂局。中美互動確實看似絲滑,尤其特朗普本人開口閉口「G2」、又不公開支持高市早苗,彷彿真的要與北京「共管」日本與台海。但聚焦現實發展,中方心心念念的「讓高市收回發言」,雖然不知究竟有無從特朗普處獲得保證,卻至今沒有落地成真。結果「台灣有事」風暴就像俄烏停火協議,正因新的參與者、新的事件,而不斷擴大異變。

再來,這次美國面對情況同樣是各種勢力自行其是。從風波開始發酵,美國駐日大使、國務院、總統就明顯不在一個頻道,結果中方雖與特朗普接上線,卻好像不是真正在跟美國打交道。而特朗普本人面對中日風波的外顯立場,其實就與處理俄烏的「停火至上」所差無幾:以穩定中美經貿、為2026年元首會晤營造友善氛圍、爭取期中選舉不輸為最高原則;問題是,特朗普明顯只對結果感興趣,而不重視過程中「無關緊要的細節」,彷彿只要自己行動了,就船到橋頭自然直。

換句話說,不論特朗普究竟是有意詐欺、還是被美國「深層政府」當成「對華吉祥物」,在特朗普內心深處應該至少都有一個認知:身為總統,自己會為某個理想目標「身體力行」。但這不表示其他人願意、或甚至不代表總統認為有必要要求各方「身體力行」,俄烏停火如此,應對中日「台灣有事」衝突亦然。

2025年11月25日,日本首相高市早苗在東京官邸與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通電話後,向媒體發表演說。(Reuters)

美日軍事同盟持續升級

而從另一個視角來看,特朗普一人之所以無法輕易促成俄烏停火,其實就與何以無法輕易管束日本、甚至阻止其他內部勢力支持日本類似:把中俄當成新冷戰對象,其實是已經成形的兩黨共識,差別只是敵對程度與優先排序的問題。

其實早在「特朗普2.0」前,美日同盟的持續升級就是既定趨勢,原因當然是強化對華圍堵。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於2023年進行的台海衝突兵推就顯示:若無日本基地支援,美國將難以有效抗衡中國在東亞的軍事力量;而獲得日本基地使用權後,美軍戰機可在無需加油的情況下往返台灣空域。而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能在近年持續推進「再軍事化議程」,漸次鬆綁和平憲法桎梏。

進入特朗普2.0,這股趨勢顯然也沒有改變。例如由關稅談判衍生的美日貿易協定中,日本就承諾向美國投資5,500億美元,也就是通過股權、貸款與擔保等方式,讓日本的海外融資機構投入美國造船、半導體、能源出口及關鍵礦產等支撐防務基礎的戰略產業,為美國在亞洲維持威懾提供防務產能支撐。與此同時,美國國防部門也相當重視日本在東亞防務體系的核心作用。例如美國防長(現稱戰爭部長)赫格塞思(Pete Hegseth)就表示,「日本是美國遏制中國軍事擴張不可或缺的夥伴。」

因此在2025年3月,日本自衛隊就已設立常設聯合作戰司令部,以加強跨軍種協調;同年6月,在美方推動下,日本又宣佈成立新的海上運輸群,以提升在沖繩群島間的兵力與物資調動能力。而觀察高市早苗上任後的各種舉動,即便當中可能有「趁機暴衝」的成分,卻也終究沒有脫離美日同盟升級的既定趨勢。

2025年10月28日,訪問日本的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日本首相高市早苗,一同造訪位於橫須賀的美國海軍橫須賀基地,登上美國海軍「喬治華盛頓號」航空母艦。(Reuters)

例如在10月29日,日本防衛大臣小泉進次郎就與美戰爭部長赫格塞思舉行會談,在高市與特朗普確立強化美日同盟的戰略方針下,進一步確認雙方在軍事防衛領域上的意向共識和具體政策。

其中,小泉進次郎向美方傳達,日本防衛費提升至GDP 2%的進程將從2027年提前至2025年完成,日本內部正在討論「安保三文書」的修訂內容,並將於2026年制定未來5年的新防衛目標,同時繼續增加防務費用,從根本上提升自身防衛能力。小泉更向美國加速導彈交付表示感謝,並對駐日美軍司令部將重組為「統合軍司令部」,以此對接于3月成立的統合作戰司令部,提升兩國部隊的指揮作戰能力表達歡迎,更同意就兩國聯合維護美軍軍艦和軍機問題開展協商。

更重要的是,美日雙方還針對強化九州地區和沖繩群島的防衛體制達成共識,表示「擴大美日在西南區域的共同訓練」是強化美日同盟方針的最優先事項之一,同時還將推進兩國在防衛裝備和技術層面的合作,如共同生產用於F-35戰鬥機的空對空中程導彈「AMRAAM」專案。赫格塞思也強調,美日兩國負有維持太平洋區域和平和安定的責任,將進一步加強美日同盟的威懾力和應對能力,並對美國、澳洲、韓國、日本和菲律賓等太平洋盟國間建立情報共用機制持積極態度,同意就該問題開展協商。

顯然,從當前美日兩國的軍事動向來看,美國在要求日本承擔更多區域防衛職責的同時,也並未放鬆對第一島鏈的軍事控制權,而是藉由相繼調整韓國、日本和菲律賓等地美軍部隊和武器裝備的部署,使其增加戰時的靈活性、生存性和打擊性,來為不同程度的干涉乃至介入台海局勢持續做相應的準備。

從這個脈絡來看11月開始的中日「台灣有事」風暴,以及日本後續各種持續推進,包括拋出修改「無核三原則」等,基本就不會太意外,也就不會訝異美國何以無法迫使高市撤回發言。整體來看,在新型美日防務體系持續成形的背景下,不論這次風波如何收場,更不論特朗普究竟扮演什麼角色、心中所想如何,這股趨勢恐怕都很難在短期內逆轉,印太未來也恐怕是波詭雲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