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選舉方法 良政善治從何談起

撰文:黃舜煬
出版:更新: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周四(3月11日)通過修改香港選舉制度決定,希望藉此落實「愛國者治港」原則,促進香港良政善治。無可否認,中央出手是為香港收拾「爛攤子」,但要做好「港人治港」,還需特區政府和從政精英提高管治效能。政府須改變政策研究思維,並做到廣納賢士,改善與市民的溝通;同樣地,政黨的參政思路也必須改變,要撇棄過往的政治紛擾,才能推動香港「由亂到治」。
早在全國兩會於本月初召開之前,外界已預料中央會修改行政長官和立法會選舉辦法,確保政治權力掌握在愛國者手中,藉此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同時保持香港的繁榮穩定。

修改選舉方法 泛民選委「票倉」不再

一如外間預料,全國人大會議於上周四高票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關於完善香港特別行政區選舉制度的決定》(下稱《決定》),其中訂明選舉委員會的職能和權力將有所增加,負責選舉行政長官候任人、立法會部份議員,以及提名行政長官候選人、立法會議員候選人等事宜;而委員會由以往的1,200人增至1,500人,原本的四大界別之中,第三界別以基層取代社福界,第四界別以地區組織代替區議會和鄉議會;而額外增加的第五界別,則由人大、政協及青聯、婦聯等全國性社團的香港代表選出。立法會議席也會由70席增加至90席,由選舉委員會選舉、功能團體選舉、分區直接選舉三種方式分別選舉產生。

即使選改堵塞了制度漏洞,政治紛爭復歸平靜,但社會早已陷入管治窘況,未得良政善治之法。圖為2021年3月5日林鄭月娥較早前列席兩會。(資料圖片/路透社)

暫且看來,原來屬於泛民「票倉」的第三界別社福界選委,以及第四界別中117個由區議員互選產生的選委議席,仍需等待人大常委會決定會否取消;而90席立法會議席會如何分配亦未有定案。但在新的政治框架之中,《決定》列明會設立香港特別行政區候選人資格審查委員會,健全和完善有關資格審查制度機制,負責審查並確認選舉委員會委員候選人、行政長官候選人和立法會議員候選人的資格,以確保候選人資格符合《基本法》、《港區國安法》等「愛國者」的基本要求。未來,《決定》授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修改《基本法》附件一和附件二,再交由香港政府依照修改方案,進行本地立法工作。

可以預見,香港的參政光譜必然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在這樣的改造下,立法會、選委會中的民選聲音將被削弱,由政協及全國性社團頂上,為以後的政治爭議定下「愛國、愛港」的基本底線,令纏繞香港多年的行政、立法和政黨政治糾紛更加可控。可是,困擾香港多年的不只是政治架構問題,將一個個年輕人推上街頭參與「佔中」、反修例運動的,是政府長年施政失效所導致的社會不公和深層次矛盾。即使堵塞了制度漏洞,政治紛爭復歸平靜,但社會早已陷入管治窘況,未得良政善治之法。

正因如此,全國人大委員會副委員長王晨在介紹草案時,特別提到完善香港特別行政區選舉制度的總體要求,需遵循和把握好的第五點重要原則,就是要提高特區的管治效能。

王晨在中國人大開幕會上講話說明為何及怎樣完善香港選舉制度。(資料圖片/新華社)

管治效能不足 問責失效缺政策研究

新加坡國立大學商學院李棕傑出講座教授、亞洲金融與經濟研究局主席楊賢接受《香港01》訪問時分析,這番話實際上是針對香港過去一年多的社會問題「對症下藥」。他以立法會內務委員會主席選舉風波、醫護罷工及疫苗爭議等政治事件為例,指出香港的管治問題有目共睹,「是政治化,而不是效能化。」並指可從缺乏系統化的政策研究、政治責任制度(accountability-lite)的缺失和確認偏差(confirmation bias)來理解當前的管治危機。

楊賢認為,政治責任制度的缺失源於香港缺乏政策研究的傳統,「沒有人深入研究、調查,以實證為基礎記錄政策和後果之間的聯繫。如誰負責哪個政策提案?誰支持?誰反對?誰研究政策的成效?誰要為政策問責?」他指出,港英時期也沒有太大的政策研究空間,又提到1953年石硤尾發生大火,政府才興建多層徙置大廈,成立香港屋宇建設委員會,負起興建公共房屋的責任,然而,民生問題未被根治,社會不穩,為日後1956年的「雙十暴動」、1967年的左派暴動埋下伏線;即使麥理浩時代提出了十年建屋目標,以解決市民的住房問題,「麥理浩看似做了很多好的改革,但為什麼要這樣做?政策的實際成效又是如何?當時就是英女王話事,沒有研究政策,只知道他做了好事。而回歸以後,『泛政治化』一直主導着香港公共政策的討論。」

港英時期,香港沒有系統化的政策研究和問責制度;回歸以後,首任特首董建華雖然推出主要官員問責制,令司局長脫離公務員體系,成為政治任命官員,並須為過失負責,但司局長仍沒有脫離「只懂執行、不懂政治」的公務員思維,未有從決策層面研究和深入了解社會背後的深層次問題,亦缺乏政治手腕平息社會矛盾。比如2014年,市民以爭取普選為名發起「佔中」運動,並演變成「雨傘革命」,但在警方清場、事件看似告一段落之後,政府並沒有深入探討當時社會的深層次矛盾,以為風平浪靜,忽視暗潮洶湧。楊賢直言,相較之下,新加坡政府比港府更注重民生,社會亦較為安定,或與危機意識有關,「新加坡面對很多外來壓力,背後沒有依靠,出錯便會『沉落海底』,所以更着重問責和政策成效研究;反觀香港,犯錯也不清楚問題在哪裏。」

本是走「溫和民主」路線的民主黨,近年被激進泛民牽着走,忘記了主張與中央尋求對話的民主路線,最終走上政治「絕路」,部份黨員更流亡海外。(資料圖片)

政黨流於「民粹」 易被「民情」牽着走

管治失效同樣適用於政黨層面,香港的民主、建制派「各有缺點」。香港資深大律師、行政會議成員湯家驊形容,民主派往往着重於意識形態,甚少研究政策、從整體社會利益出發;建制派則流於民粹,以「選票」為重,經常發生「今天的我打倒昨日的我」。像本是走「溫和民主」路線的民主黨,近年被激進泛民牽着走,忘記了主張與中央尋求對話的民主路線,最終走上政治「絕路」,部份黨員更流亡海外。

政黨沒有完整、堅實的治港方針、策略,往往只看重一時的「選票」利益,被「民情」牽着走。比如董建華於1997年推出「八萬五建屋計劃」,每年供應不少於85,000個住宅單位,希望十年內全港七成家庭可以自置居所,惟適逢亞州金融風暴,樓價「爆煲」,不少持有物業的中產階級變為「負資產」。全城怒吼之下,泛民、建制紛紛指斥建屋計劃是樓價下滑的元兇,終逼使政府擱置計劃,取而代之的是時任房屋及規劃地政局局長孫明揚於2002年提出的「積極不干預」房屋政策,取消拍賣土地,暫停勾地一年;停售居屋、進一步減少公屋供應量,間接導致現時土地供應不足、樓價高企。楊賢批評政黨短視,導致政策前後矛盾,「怎麼可以因為短期的經濟波幅,而放棄推動長遠的政策?」

政黨政治不但流於「民粹」,內部亦同樣輕視「問責機制」。楊賢認為,在一個低問責度的環境中,自然會着重追求個人利益,即使黨員在議會或公眾場合失言失職,卻不需對所造成的損害負責,「比如,當美國前總統尼克遜試圖掩飾『水門事件』時,共和黨的領導人會要求他辭職,以保障該黨的誠信。但香港黨派繁多,拉雜成軍,良莠不齊,各自有自我追求的目的,他們還恣意推卸責任來轉移公眾視線,給他們的所作所為製造合理性。」

董建華於1997年推出「八萬五建屋計劃」受千夫所指,其後港府更停售居屋、進一步減少公屋供應量,間接導致現時土地供應不足。(資料圖片)

在當下「資訊爆炸」的社會中,網絡上充斥着各種似是而非的真假資訊,混淆是非黑白、煽動民粹,民眾往往只接收與自己立場相近的資訊,不斷強化「確認偏差」,加劇社會撕裂。楊賢解釋,所謂的「確認偏差」,就是不管事實,只以自己的立場散播傳言,「比如我看到警察拿着汽水,就散播警方濫用職權的信息,讓立場相近的人更容易累積『證據』,支持這些『假說』(hypothesizes)。那些新屋嶺警察殺人及强姦的謠言,對社會的負面殺傷力真的很大。」

「人是社會的動物,喜歡與同類的人交流。」當「確認偏差」和迴聲室效應(echo chamber)互相影響,會形成「社會化過程」,進而迫使個體放棄個人信念,接受其他人的言論和立場。楊賢認為,大眾媒體需要為此負上部份責任,「言論自由是有限度和規範的。新加坡有言論自由,但不負責任的言論自由是不被允許的。而香港有些『言論自由』,變成無管制、不負責任地製造煽動性言論、造謠生事,造成了社會的確認偏差。」他續稱,「如果不一開始便阻止散播,煽動性言論、錯誤的傳言就會愈來愈瘋狂。」

可以想像,隨着《港區國安法》的落實及行政長官和立法會選舉辦法的修改,或可暫時平息政治上的紛亂。然而,「愛國者治港」在制度上的完善和落實並不代表能解決上述管治問題,愛國、愛港只是從政的最低標準,正如王晨特別強調要提高「特區的管治效能」,不論是政策欠缺系統性研究、問責失效,又或是確認偏差的問題,均有待港府解決。

隨着《港區國安法》的落實及行政長官和立法會選舉辦法的修改,或可暫時平息政治上的紛亂。(資料圖片)

打破固有思維 吸納人才改善溝通

回到政策研究的問題,香港政治及管治學院召集人朱兆麟形容,現時香港「是為研究而研究」,不明白政策需要長遠研究、跟進成效,遑論打通不同政策範疇之間的聯繫。他舉例指,青年問題從來都不是單一問題,他們會受教育、生涯規劃、勞福、婚姻輔導,甚至產後服務等不同的政策所影響,但從來沒有人將這些政策和相關數據匯合來看,「往往你有你研究青年問題,但另一個部門卻沒有就業數據跟進。」

朱兆麟指出,「由以往的CPU(中央政策組)到現在的PICO(政策創新與統籌辦事處),政府都沒有一個公共資料庫用以收集、記錄不同地區、部門之間的數據和研究資料。」政府部門各自為政,數據鬆散而不全面,最後作出的決策自然受到局限。

要打破部門之間各自為政的固有思維、加強政府內部的跨部門協作,便須加強對政府問責班子和公務員的政治培訓,學習公共管理思維和政治手腕。前立法會主席曾鈺成曾在《am730》上撰文,強調政府決策的性質就是政治決定,而這決定不應由「政治中立」的公務員承擔;政治問責官員有責任解決有關經濟民生問題的政治爭議。但事實上,政府的問責官員多由公務員體系中晉升,只有少數來自商界或政黨,但「從來沒有人教局長要怎樣做」,新舊班子亦甚少做好交接工作,局長新官上任,未識政治即要「on the job doing」,朱兆麟坦言,「政策都未熟悉,秘書處就有一大堆文件要你簽名,自然會有很大問題。

曾鈺成曾在《am730》上撰文,強調政府決策的性質就是政治決定,而這決定不應由「政治中立」的公務員承擔。(資料圖片)

另一方面,政府甚少吸納有地區工作經驗的政治人才。湯家驊稱,工作效率並非管治的唯一答案,讓社會理解、認同政府工作也是管治才能的一部份,這需要更多有選舉工程、地區工作經驗、明白怎樣與市民溝通的人才參與政府的決策和政策落實。他建議政府設立部門專員,由熟悉地區事務的政治人才擔任,藉此回應民意,做好與各部門和市民的溝通工作。

但最重要的是,政黨的參政思維必須改變。湯家驊形容立法會的政治職能有限,只在於監察政府,無實際政治貢獻。未來立法會的職能或會進一步收窄,泛民主派應該摒棄舊有的參政思路,積極走進政府體制之中,假如仍然抱持以往「短視」、「不信任政府」、「做官先要退黨」的觀念,無疑會扼殺自身的參政空間,亦不能將相關意見帶入政府體制之中,不利於提高政府的管治效能。

在建制人才方面,朱兆麟認為,過去立法會一直陷於政治紛擾之中,部份泛民人士不斷「拉布」、「打鐘」,拖慢議政、立法進程,既不利於政府管治,難以「議事論事」、深入討論政策問題;同樣削弱社會人士的參政意願,導致政府無人才可用。而現時香港的從政者多為專業人士出身,往往半途參政又身兼多職,未必掌握從政者需要具備的政治手段和技能。未來有必要讓更多「全職」的政治人才進入政府的體制和立法會之中,以監察政府和提高施政效能。政府需要設立更多職位或商界和公務員的接洽機制,令更多專業人才願意「全職」投身政治,把他們的專業知識和經驗帶入政府,藉此提高政府的管治效能。

朱兆麟指政府應吸納更多「全職」政治人才,提高施政效能。(黃寶瑩攝)

跳出「誠懇陷阱」 思考民眾未來需要

楊賢形容,過去有部份反對派人士可能跌入「誠懇陷阱」(Trap of Sincerity),即對自身正在做的事情堅信不移,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卻不知自己的局限。他引用經濟學大師海耶克(Friedrich Hayek)的諾貝爾領獎發言來說明問題,「我們自以為自己擁有知識和權力,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左右社會的進程,而事實上我們並不擁有這些知識,那麼我們很可能會造成很大的傷害。」特別在面對「一國兩制」的複雜性時,回歸初期,香港與內地的GDP和經濟體量相差巨大,政治制度和奉行的經濟理論都不一樣,要真正實現好「一國兩制」,是極為複雜、困難的,或超出了當時治理者的設想,對香港的問題無法做到先知先覺。未來,隨着制度上的漏洞經已填補,社會應該回歸初心,「正其位,謀其事。學者要做好研究;官員應真誠為人民服務,而不是把事件政治化。這是做人的基本要求。」

他續稱,「比如教書,我需要考慮未來學生需要什麼。不能夠用十年前的經濟理論教導學生。同樣,政府需要有前瞻性,基於對人民的愛心,思考未來的發展路向、市民所需」,這樣才是良政善治的根本。

上文節錄自第256期《香港01》周報(2021年3月8日)《修改選舉方法 良政善治從何談起》。如欲閱讀全文請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

256期《香港01》周報精選內容:

標準不一 指引不清 長者應否接種新冠疫苗?

正視「再工業化」錯誤 帶領「香港製造」重生

區塊鏈鑄藏品 顛覆拍賣市場 數碼藝術狂熱 投機泡沫破滅?

婚戀網站方興未艾 印度告別「盲婚啞嫁」時代?

乘勢而起 華語樂壇進入「人人直播」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