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漫畫簡史:女性欲望的懸置,「美少年」崇拜和厭女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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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是英語『Boys’ Love』的縮寫,指的是以男性間的戀愛為主軸,以女性為訴求物件的作品。就日本而言,BL 已經是一種橫跨商業出版與同人志的大類型。此外,不僅是漫畫與附插圖的小說,這種類型之中也包括廣播劇 CD、BL 設定的遊戲,以及較少數的動畫與真人電影。」
溝口彰子《 BL 進化論・男子愛可以改變世界》

 

這篇文章的起因是,在討論「漫畫作品真人化」這個主題時,我們覺得應該寫一寫「BL」這個重要的類型化分支。

 
實不相瞞,我從初中起就讀了不計其數的 BL 漫畫作品,不論是當時從學校門口漫畫租賃店借到的四拼一盜版翻印本,還是後來站在東京 Book off 書店的 BL 漫畫專櫃翻閱的日文單行本,都在我個人的「圖像閱讀史」裡佔著不小比重。但當我在腦內搜尋「真人版 BL 漫改作品」,以撐起考察樣本時才赫然發現,BL 漫畫被真人化的比例其實相當低(並非沒有,而是相比普通少女漫畫作品來說更少),而即便被真人化,其品質也普遍幼稚,充斥著表演的尷尬和劇情上不可調和的薄弱(參演 BL 漫改作品的演員經常是剛入演藝圈的面孔,甚至將其作為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來經營)。

 
將 BL 投擲進比自身受眾更為廣泛而帶有大眾性的電影環境時,其本身所帶有的「內容與受眾的超核心化特點」就更為顯眼了。高度集中化的題材和精准化的受眾群,甚至並非僅僅為大眾性的真人化帶來阻礙,而是從根本上讓大部分只能淺嘗輒止的真人化「沒有必要」,漫畫、廣播和小說這些更具幻想空間的媒介支撐的虛構市場足夠自洽和封閉。除了這種媒介上的特點,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是,BL 這一內容類別型擁有非常複雜、混沌的肌理,其內部諸多隱秘壓抑的面向,必將在真人化中折損或被迫剝離,會讓成品顯得單薄和幼稚。

 
BL 漫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排除「現實風景」的。從很大層面上來說,它是女性為了補償自身在現實中的邊緣地位,而發明出的奇幻故事,先天孕育於夢幻,又攜帶著壓抑、黑暗的基因。這篇小文想試著簡單地回溯BL漫畫的源頭,窺視它內部的欲望結構,找尋我們無法從BL漫畫畢業的心情。

 

森茉莉的小說作品,右二為《戀人們的森林》

 

一、作為源頭的「耽美」


首先要明確的一點是,BL 雖然描述同為男性的兩人之間的愛情,但它和描述性少數群體生存狀態的 LGBT 文藝作品完全是兩回事。BL 發生的源頭並非對性少數族群的關注,而是對「美少年」這種生物的崇拜。

 
1978年,歷史上第一本專門刊載 BL(雖然當時這個名詞還不存在)漫畫、小說的雜誌《JUNE》創刊,其編輯在建構耽美歷史時,將大文豪森鷗外的女兒——森茉莉,定義為耽美的始祖,將她於1961年發表的小說《戀人們的森林》視為耽美文學的濫觴。


這是一部完全的「美少年小說」,森茉莉在其中建構了出身歐洲貴族階級的「攻方角色」,以及具有中性氣質並容易因欲望而心動的「受方角色」。這種模式成型後,直接影響了之後以《風雨木之詩》(1977-1984)為代表「美少年漫畫」。歐洲貴族的生活格調成了這些故事不真實的基調之一。甚至《風》中的溫室場面就與《特殊的友情》(Les amitiés particulières, 1964)這部法國電影一模一樣。當時的一批漫畫作者都是歐洲老電影的愛好者,對電影《情難禁》(Maurice, 1987)中刻畫的「貴族寄宿學校」充滿了憧憬之情。她們以此為基礎,奠定了 BL 創生期那種夢幻、朦朧而淒美的基調(當時的很多作品都以某一方的死亡為結局),其幻想性程度非常之高。

 

點擊圖片,查看《風與木之詩》漫畫的封面與內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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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時期的 BL 作品像是日本文學中,「耽美主義」的大眾性分化。如果我們回想被視為耽美主義的作者三島由紀夫的小說,會發現諸多凝視「美少年」的作品,比如《殉教》、《香煙》和《禁色》,無一不建構了脆弱的美少年角色。這類作品將直接排除掉了「女性」這一「雜質」,其邏輯不可否認是非常「男性崇拜」的,只不過這種崇拜中添加了脆弱的中性柔和劑,以玩物之心、凝視之眸來看待脆弱的美少年這種比一般男性更為弱勢/蠱惑的生物,他們像是理想之美的客體化。

 
說回漫畫,隨著專屬雜誌的創刊,專屬的讀者也增加,這種內容載體的創作取向和消費訴求也就不斷被類型化,終於出現了連作者都拿來自嘲的「yaoi」一詞,即所謂的「沒有高潮、沒有欺負、沒有意義(山なし Yamanashi、落ちなし Otinashi、意味なし Iminashi )。也就是說,只需要創作「攻受分明的男男角色讓他們在高貴的花園裡相戀即可」。


 

 

 

 

被視為耽美系的作者三島由紀夫

 

這樣的說法當然很誇張,但確實說出了 BL 創生期那種精緻而均一化的困境。比起其源頭「耽美系文學」,BL作品最重要的特殊之處在於,它明明由女性創作,以女性為消費者,卻將女性角色排除在外。整個故事中,女性角色扁平化,並承擔負面色彩。在這個「愛的烏托邦」中,沒有她們自己的位置,這種「自我厭惡」也成為 BL 漫畫無法割除的最深的症候。

 

(未完待續)
 
(本文中的資料和部分觀點得益於溝口彰子的專著《 BL 進化論・男子愛可以改變世界》一書。篇幅問題,主要著墨於 BL 的深層病灶。但原書目前已出版台譯,在對2000年以後 BL 作品對自己的反思部分也有著墨,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查閱。)
 

作者|昆布子
原載於微信公眾號: 深焦DeepFo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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