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愛與寬恕——重新詮釋莎翁經典 以回應風雨飄搖的時代

撰文:胡雅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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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整理|胡雅雯

「不要怕,這島上充滿了各種聲音和悅耳的樂曲,使人心神愉悅,不會傷人。」
莎士比亞《暴風雨》

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作為其最後一部獨自完成的戲劇,被稱作「詩的遺囑」,是莎翁筆下「美的象徵」。幾世紀裏,該劇不斷被改編,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的舞台上被扮演。不止戲劇舞台,《暴風雨》也與音樂、電影等多重藝術媒介交相融合:作曲家亨利・普賽爾 (Henry Purcell)憑藉舞臺的空想能力(visionary)、西貝流士(Jean Sibelius)運用「模擬風景」、柴可夫斯基在劇中「超自然的影響力之下」都譜寫出了精彩的樂章;2010年的科幻電影《月球上最早的人類》(The First Men in the Moon),也將《暴風雨》作為「銀河系漫遊指南」一樣的手冊帶入太空,成為故事發展的線索⋯⋯最終,《暴風雨》中的小島成為藝術史中重要的舞台。

莎士比亞:一隻自命不凡的烏鴉,人生不過是行走的影子

本月,由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帶來的「香港版」《暴風雨》,又將如何營造這個魔法與詭計交織的小島,如何演繹這個幻想與幻想破滅的未知世界?如何在這暴風雨的時代,再現那場充滿藝術化的喧囂?帶著這些問題,01哲學專訪了本劇的導演陳恆輝。

改編經典劇作,回應暴風雨的年代

作為一部早已在不同時代被數次改變的劇本,導演陳恆輝認為,在不同時代背景裏劇作家與觀眾都對同一部戲劇有著不同的感受。以《暴風雨》來講,他認為,如果在太平盛世,編劇和導演或許會更加關注普洛斯彼羅(Prospero)的悲慘命運和劇中的復仇;然而,在我們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裏,他更希望看到劇本喜劇的一面:「在《暴風雨》中,主角普洛斯彼羅的圓滿結局,其實亦為過往莎劇的悲劇結局提供了一個出口。」

愛麗絲劇場實驗室藝術總監、《暴風雨》導演陳恆輝(受訪者提供)

改編經典,必然涉及後世導演對其的剪裁。那麼此次陳恆輝版的《暴風雨》改寫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在這齣講述愛與寬恕的戲劇中,陳恆輝此次運用「雙重視野」(double vision),將莎士比亞原劇中的男性角色普洛斯彼羅變作女性的帕斯布娜(陳瑞如 飾)。他說:「將男人變作女人,這個視野就變得很不同。在這個過程中,我會思考,所謂的寬恕是否就是從前我們理解的那麼簡單呢?復仇者帕斯布娜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仇人的兒子,如果單單從一齣喜劇或傳奇劇的視角,這是很平常的圓滿結局;但我認為,這背後其實是很政治性、很機關算盡的。在我的劇本中,原作的帕斯布娜由一個最終放下怨恨的伯伯,今次變身『非常外母』,令我們看到某種從前未必看得到的視點:譬如以德報怨;又譬如當我們用喜劇再現我們當下的環境時,我們可以在這個年代怎樣看待愛和寬恕。」

他坦言,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在戲劇創作上向來不受管束,創作團隊本身都有自己的喜好,大家用舞台呈現心中的風景。在這次改編莎士比亞經典劇作的過程中,他也依然關注當下以及我們身處的環境。例如《暴風雨》中婚禮一場戲,在今次的改編中得以保留。陳恆輝說,這齣戲在莎士比亞原作中其實也是一場因歷史背景加上去的戲,以往諸多劇作家在改編的時選擇刪去,但我今次仍想保留,因為這場戲中展現了「計算」這件事,看看我們周遭,什麼事都要計算,這莫不是一件「很現代」的事?他又舉例卡力班(Caliban,主角的僕人)這一角色,以及其與帕斯布娜的關係:「其實在劇中,觀眾都可以發現他們的關係像極了我們在身邊譬如在 office 裏見到的關係。可以說,莎士比亞劇中的人物從未離地,這也是莎劇的宇宙性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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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愛麗絲劇場實驗室以往表演的觀眾都知道,獨特的意象與畫面風格是其令人印象深刻之處,但今次改編莎士比亞卻大為不同。「以往我都是意象/畫面(image)先行,但莎士比亞的劇作顯然不同,眾所周知,莎劇以其語言(speech)堪稱於世。」陳恆輝又以詞源來解釋莎劇語言的重要性:「為何觀眾在英文中會被稱為『audience』,其實展現了聆聽的重要性。但是,我們又並非以英文直接演繹《暴風雨》,那麼我們可以如何用廣東話做出我們自己的節奏?這是我今次面對的挑戰,也是想要在這次改編中完成的事。」他將戲劇改編看作是與戲劇大師的聯婚,生產出來的新作亦是一個不斷與其磨合的過程。在這次的《暴風雨》中,仍會有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別具風格的意象及畫面,「但這次觀眾更會在台詞中了解劇中人物間的關係。」

《暴風雨》演員團隊(受訪者提供)

說到另外一個挑戰,陳恆輝認為這與《暴風雨》作為一部傳奇劇,有別於其數量豐富的歷史劇有關。「這部傳奇劇借用古典的『三一律』(編註:即一齣戲所敘述的故事發生在一天之內,地點在一個場景,情節服從於一個主題),帕斯布娜在開場的自白中便將故事背景交代清楚,之後直接進入劇情的跌宕起伏,這對演員如何把握情緒提出了極大的挑戰。」當故事主角由男性變作女性,除了開啟不同視野,陳恆輝認為,馬克白夫人那這雙沾滿鮮血的手,似乎在《暴風雨》中得到了淨化。

不論是關於愛與寬恕還是機關算盡,他坦言《暴風雨》都關注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問題。最後帕斯布娜雖然放下了,但今次在戲劇結尾,他讓帕斯布娜一邊換衣服一邊行走,因為對於帕斯布娜來說,仍然會有新一輪的鬥爭。這就像我們所處的時代,「我們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但依然要堅持正義的東西。」陳恆輝說。

(Facebook@AliceTheatreLab)

以跨媒介文本,形塑新創作

經典被改編和在創作的過程,亦是與不同媒介文本互動的過程。以往《暴風雨》與音樂、電影等不同文本相融合,今次,陳恆輝又將在《暴風雨》中融合什麼呢?

陳恆輝表示,自己中學時代最初接觸莎士比亞的渠道是電影,他對彼得・格里納韋(Peter Greenaway)的《法師寶典》(Prospero's Books, 1991)印象深刻。從電影中他感受到劇本改編的魔力,亦深受其配樂的啟發。陳導演在社交網站中分享:《暴風雨》的卡力班一角令他想起電影《異形》(Alien)。而他在本次訪問中說,其實最初想像這一角色的視覺時,卡力班作為一個半人半怪物,他是想從《山海經》中那些光怪陸離的形象入手,後來又受到《異形》啟發。陳恆輝希望打破觀眾以往對於精靈的刻板印象,不要認為精靈就是仙氣飄飄的,他從香港電影《天降財神》和七十年代大衛・寶兒(David Bowie)的太空視覺形象汲取靈感,設計了今次《暴風雨》中精靈的形象。但陳恆輝並不認為借此將經典大眾化了:「其實也有一些觀眾對 David Bowie 並不熟悉,所以以前的流行文化,隨著時代也有可能變成小眾文化。」

半人半怪物卡力班(左)被描繪的模樣(Wikimedia Commons)

陳恆輝的劇作從來不會等觀眾落座之後才開始,今次也是一樣。他以自己的視野和風格一改莎士比亞原作,讓精靈在開場前就出現:「這是原作所沒有的,亦是我和演員們討論後的創作。可以說,是演員們創作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精靈。」而戲劇開場,看書的帕斯布娜以畫外音的方式表達內心的自白,亦借鑒佛經、聖經等宗教文本。

William Hamilton《普洛斯彼羅與愛麗兒》(Prospero and Ariel (from Shakespeare's The Tempest"),表現了傳統的精靈形象(Wikimedia Commons)

至於音樂,陳恆輝坦言受到自己摯愛的 Dead Can Dance 和 Cocteau Twins 影響,縹緲和即興的音樂預示生死如夢,人生就像夢幻泡影,為何不放下仇恨去生活?

「莎士比亞頻道」普及經典

陳恆輝亦坦言,其實許多莎士比亞的戲劇他都想導演,但若單獨導演《亨利五世》(Henry V),觀眾可能因為不了解其背後的歷史脈絡,而不願走入劇場。然而,《暴風雨》因應著當今的環境,觀眾入場便會在這一劇作中汲取到自己在我們所處時代中的精神所需。

愛麗絲劇場實驗室於 YouTube 上 開設「莎士比亞頻道」,介紹莎劇的特點,並分享自己排演《暴風雨》的經驗(YouTube:愛麗絲演藝頻道AliceTheatreChannel)

作為莎士比亞的集大成之作,為化解觀眾對入場觀看《暴風雨》的畏懼,這次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特意在 YouTube 開設「莎士比亞頻道」。陳恆輝表示,一來是為化解觀眾對於自己是否能夠看懂莎士比亞的擔心;同時,在疫情期間,網絡媒介——尤其是串流平台,已成為主要媒介,「莎士比亞頻道」希望在普及的同時令各界觀眾——無論是學者亦或普通觀眾,都能更加了解莎士比亞,從而走入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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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book@AliceTheatreLab)

愛麗絲劇場實驗室《暴風雨》(The Tempest)

日期及時間:13-14/11/2020 19:30、14-15/11/2020 14:30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演出語言:粵語演出,附中英文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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