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需要公營房屋嗎?

撰文:林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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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贊成社會資源應投放在最有需要的社群。可是,社會真的需要公營房屋嗎?我心裏有個疑問。

有云香港的社會問題,通通都是土地問題。這話當然略有誇張之嫌,可是黎民百姓每日為頭上磚瓦擔憂可是不容抵賴的事實。公屋,作為香港社會安全網的重要防線,一直需求甚殷,公屋輪候冊接近30萬戶,政府早已失守三年上樓目標。於是,房屋委員會資助房屋小組宣佈,將會逼遷入息或資產超過上限的租戶。一時眾聲喧鬧,一方面有人指現時私樓樓價高企,逼遷等於逼人住劏房;但另一方面,又有人贊成,社會資源應投放在最有需要的社群。可是,社會真的需要公營房屋嗎?我心裏有個疑問。

 

空間的政治含意

 

在《Racdical Cites:Across Latin America in Search of a New Architecture》一書中,作者Justin McGuirk親身到訪位於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屋邨Conjunto Piedrabuena。此屋邨落成之際,正值軍政府大權在握,他們需要籠絡麾下的將士及警察,於是這座屋邨順理成章成為鞏固管治的工具。其實當時幾乎整個南美洲,如該屋邨設計師Justo Viñoly所言,均視社會房屋作為政治工具,作為社會福利的具像化。而其大廈馬𩣑形的外表也不是純粹的裝飾,而是因為想要留下更多空間讓鄰舍交流。當時阿根廷人的社會主要由宗教及工會維繫,而當局希望可以孕育出第三種社群,於是才於如此密集的大廈之間留下一片空地。

 

從以上例子可見,公營房屋的空間本身,就有某種意識形態嵌入其中。法國馬克思主義者Henri Lefebvre在其著作《The Production of Space》中就以一言蔽之:「(社會)空間是(社會)產物」。怎樣的社會,就有怎樣的空間,或者更準確而言,生產模式決定了空間的生產,例如空間裏的「中心/周邊」關係。香港是一個很顯眼的例子:住宅區的中心往往是購物商場,然後周邊是樓宇,呈現多層同心圓的樣貌,這也反映了香港以資本主義為指導中心的意識形態。當時,Lefebvre據此大力抨擊蘇聯的規劃師,依舊採用資本主義的空間規劃模式,沒有因應生產模式的轉變而生產出新一套的共產主義空間。

 

順着這個論調,香港的公營房屋仍然停留在由上而下的生產模式,就等於仍然讓出公營房屋所包含的空間予Lefebvreh所說的「技術官僚階層」,包括政府、房委會、設計師等等。當中有好有不好,我不是說意識形態就等於萬惡,反意識形態本身也是一種意識形態。人有沒有可能完全破除任何意識形態?這是值得斟酌。但無論如何,這表示了基層市民不再居於自己生產的空間,而是活於他人的著想和籌劃之中。我們需要的,是這種公營房屋嗎?

 

由下而上的空間生產

 

當然,馬克思主義者如Lefebrve,不會說政府不需要提供社會住房,但是香港市民還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間生產。到底要怎樣做呢?我們先再一次回到阿根廷。

 

在《Radical Cities》一書中,阿根廷北部胡胡伊省(Jujuy),有個稱之為Organización Barrial Túpac Amaru的政治團體,負責在區內興建社會住房。但是它有別於一般提供房屋的政府機構,此團體承辦的房屋是由有需要的市民組成工作團體動手興建,而資金來源則由政府提供。基層一方面有屋住,也有工作收入,一舉兩得。而這團體的效率也非常高,每屋成本平均是93,000披索(大約是港幣$46,000),比起私人承辦商每屋136,000披索便宜大約3成,而建屋時間方面也快接近四倍。由於這種社會住房是由居民自己興建,所以他們有相當大的自由生產自己的空間,例如在其中一個屋邨裏的正中間竟然有一個供居民使用的泳池,這事在香港絕不常見,但這在阿根廷已經媲美當地的中產屋邨。此團體甚至提供一條龍服務,興建工廠生產建屋所需的磚及鋼,一方面進一步減低成本,另一方面為基層創造就業職位。

 

這個例子,如作者自己所言,是真正打破家長式政府由上而下(Top-down)的空間生產,而轉而由居住者,亦即基層市民自行由下而上(Bottom-up)生產自己的空間。坦白而言,香港可以做得到嗎?我心中存有一個很大的疑問,甚至是不能想像。基於兩地差異之大,沒有人會天真地相信可以照辦煮碗來一個香港版的Organización Barrial Túpac Amaru。可是回歸到我最初的問題,我們還需要香港現時的公營房屋嗎?似乎,基層住屋的空間想像不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