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屋.上】牛池灣鄉寮屋茶樓 百鳥爭鳴共鬥、雀友的最後樂園

撰文:陳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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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40至60年代的數波難民潮,令香港人口暴增。那些生力軍就在市區、山上和鄉郊搭建鐵皮屋來安身,後來政府為控制寮屋數量,成立寮屋管制隊,先後在1976、1982年、1984至1985年間,登記寮屋住戶及用途,准許他們居住或營業,然後用紅漆在門上寫上登記編號。然而,那個時代早已結束。標上紅色編號的寮屋只可暫時存在,不得改建、轉賣或進行不符登記之用途,更多早已日久失收。根據2010年的政府數字,當時約有80,000間寮屋,但完整的寮屋村絕無僅有。
市區中最完整的就是牛池灣鄉,而當中最熱鬧的是一處、是所可以高掛鳥籠的茶樓。牛池灣鄉,位於地鐵站上方,周遭沒有摩天豪宅,只有連綿不斷的鐵皮寮屋。一片片鐵皮屋頂,左疊右,右疊左,數十年來風吹不倒。屋在,人在,鳥還在。
攝影:吳鍾坤

根據2010年的政府數字顯示,當時約有80,000間寮屋,但完整的寮屋村絕無僅有。 市區中最完整的就是牛池灣鄉,裡頭的寮屋茶樓還可掛起雀籠來嘆茶。

很多早已在香港消失的景象,都在牛池灣鄉中定格。從街頭走至街尾,200米的直路,經過報紙檔、只擺賣兩枝玫瑰露的士多、五間上海髮型屋,盡頭還有鳥籠高掛的寮屋茶樓--新龍城。要看奇景,早上七時便要來到,「7、8點啦,就百鳥歸巢㗎喇!」老闆勤哥說。

一群雀友,每天7時準時入席,百鳥歸巢。
老闆勤哥都是「撚雀」友,盼保留茶樓「撚雀」文化。

新老闆無懼得失茶客 堅持保留「撚雀」文化

龍城茶樓是牛池灣鄉當中歷史最悠久的茶樓,去年轉到勤哥手中,易名為新龍城。他說從前這裡殘破不堪,還記得交收舖匙那天正值黑雨,個個鐵皮屋頂也滴着雨,但茶客寧願擔遮嘆茶也不煩離去,這份忠心叫人驚嘆。勤哥花200萬把其改頭換面,唯一保留的是室外用來掛起鳥籠的鐵架。他說:「這裡一直都有雀友,上幾手老細玩開打雀,我自己又玩雀,想保留番呢個特色,出面好少㗎喇。朋友風雨不改都嚟,打風都嚟。」

70年代品茗賞鳥風盛,高陞、得男、雲來等茶樓都坐滿撚雀的茶客。如今,只餘下新龍城及大帽山川龍的端記。一位雀友吳伯說:「端記撚雀嗰班好有錢,揸房車去,呢度就草根啲。」曾經有茶客投訴雀友,說不衞生,勤哥寧願得失茶客,也拼死維護雀友,「喂,呢度幾十年嚟都係咁。你唔鍾意,咪唔好嚟囉!」

B哥攜着一家四口登場。
蟹哥有三隻鸚鵡,大駕光臨,不能與一眾鬥唱的「柴雀」同枱,否則會把牠們嚇壞。(陳芷慧攝)

撚雀分兩枱 也文也武

茶樓兩邊末端,就是雀友的天與地。撚雀,有謂也文也武,楚河漢界。一端是「武士」的戰場,專玩畫眉、吱喳這類打雀,兩鳥進籠,就「自動波」抓狂,打過你死我活。戰前,武士的鳥籠,通常用白色布蓋着,勤哥說:「係要儲火,到時好打啲。」要激起鳥的鬥心,不但各施各法,不同品種也有不同脾性。「畫眉呢,就爭女。隔籬擺隻乸,咁佢就打。吱喳呢,就爭地盤嘅。」40多歲的雀友B哥解說。一方有飛走的意欲,就判輸。

另一端是「文士」,即是鬥唱的鳥。新龍城有位「消防佬」雀友,每天凌晨5時就抬着擔挑,來回三轉,挑來十幾籠雀。漫天鳥籠,像個粵劇舞台。身穿藍黃色「戲服」的黃肚、鮮綠的相思,轉啊轉,抬起頭看,仿如萬花筒。「花旦小生」吱吱喳喳,老闆經過大喊:「喂,今日有炸兩喎!」種種聲音,在沙沙啞啞的錄音機中播出來,混雜成原始的聲譜。

玩雀,除了講究牠們天生的喉底,平日也要像大王般服侍,勤力洗白白、曬太陽、賞花對唱,「天氣好,心情也變得開朗啊!」

頭上這群雀,有功架,自然有架子。有些金口難開,有些則是名副其實的開籠雀,聲音尖而響亮,天生懂得運用丹田似的,細而尖的小嘴,開合開合,像一把鋒利的剪刀。雀友B哥說:「雀在家裏開口好容易,一開吸塵機,有聲,就係咁唱。但要佢出到嚟開金口,就唔容易,佢哋有脾氣㗎!」

玩雀,除了講究牠們天生的喉底,平日也要像大王般服侍,勤力洗白白、曬太陽、賞花對唱,「天氣好,心情也變得開朗啊!」「平日要多啲帶佢哋出嚟,見吓世面,冇咁笠水,慢慢就會開金口。」鬥唱,俗稱「柴」,「假如隻雀俾其他雀柴到垂頭喪氣,要調調位,或者蓋上布簾。如果唔係,俾其他雀柴到冇晒自信,成個禮拜都唔開口。」所以,他們圍坐一枱,都是抬起頭盯着雀籠,留意各鳥表現。

他們喝茶後,大約10時便到後方的公園玩雀。B哥是雀友中最年輕。

玩雀的人 與雀一樣越來越矜貴

一枱撚雀友,較年輕的也有40、50歲,平日上班,周日才來龍城,玩雀的功夫當然不及一群60至90歲的老伯。圍坐一枱,年齡層橫跨半個世紀,但他們的共通點就是自小就便已很老氣。中學時期,同學仔去打波,他們就托着鳥籠走天涯,圍在老頭堆,圍着圍着,頭髮跟羽毛都一同褪色。

較年輕吳伯說:「我當年只有8歲,阿爸行船,捉咗幾隻金絲雀。50年代,山東人好有錢,$350賣咗畀佢,當時老豆行船,都係$500一個月。」後來十幾歲 搬往慈雲山,才正式玩雀。原來,黃大仙摩士公園才是撚雀的「主題公園」,全盛時期,少則也有過百位雀友。

可惜現在交通不便,小巴也不歡迎一眾雀友,所以玩雀的人,與雀一樣越來越矜貴。「唉,𠵱家啲茶樓又唔可以帶雀。冷氣又凍,好多地方都唔可以去。」吳伯慨嘆。

可惜現在交通不便,小巴也不歡迎一眾雀友,所以玩雀的人,與雀一樣越來越矜貴。「唉,𠵱家啲茶樓又唔可以帶雀。冷氣又凍,好多地方都唔可以去。」吳伯慨嘆。吳伯每天必定挑着一家幾口到雀仔街公園,可是,現在雀仔街的雀友也是零零星星。

看着吳伯,你會覺得鳥成了他的靈魂,彼此共生。他們一同起床,一同喝茶,一同在太陽下閒聊,生活簡單如清水。沒有鳥,吳伯就只是油盡燈枯的軀殼。吳伯從8歲到60來歲,對鳥的用情最專一,日對夜對,鳥是其妻,是其子,亦是其知己。他曾中風,口裡常怪責自己沒有用,但現在令他還有一絲自豪的,就是他的鳥。B哥指着自己與吳伯的「芝士喳」,說:「牠們同一品種,但來自不同鄉下,但吳伯那隻鳥很有語言天份,竟然懂說兩種語言,所以吳伯嗰隻,矜貴好多。」B哥笑說。吳伯搶着說:「要兩萬蚊㗎佢,我日日同佢沖涼。」

一個老頭,餘下時光還能往哪裏去?現在,不能與愛鳥乘交通工具,難道要他老人家捧着生果金過活,還「打的」來用茶?因此,年輕雀友對吳伯特別照顧。B哥總是跟吳伯一起出現,還以為他倆是父子。原來,B哥每周都開車載他一起來龍城,讓人鳥也開懷唱飲。B哥個子高大,是雀友們的「擔挑」,替各位老輩掛上雀籠。吳伯也把家中的信帶來,讓他人來讀信:「喂,吳伯,你記住11月24日要去覆診啊!」

茶樓的鳥,也是途人的風光。(陳芷慧攝)

這群不再年輕的雀友,不是愛吃一盎兩件嗎?B哥說:「不是這裏的人,為咗隻雀,我寧願食西多嘆咖啡。」在旁的林生又說:「以前我也是一隻冇腳的雀仔,不過年幾之前知道呢度有間寮屋茶樓可掛雀,就定咗落嚟,有種歸屬感。有勤哥喎,點敢唔嚟?」

這個地方,留得住人。如同茶樓老闆籠中的了哥,早上打開籠飛出去,黃昏總會懂得回家。

新龍城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