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產商殺到荔枝莊 鬼佬5年儍勁修屋建文物館 憂心血盡毀

撰文:韓潔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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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營勝地荔枝莊傳說好猛鬼,70後到00後的營友都講得出有多心慌慌;但愈驚愈要來,像記者專誠來撞鬼——Mushy,是荔枝莊最厲害的鬼.佬:一個人一對手換樑、補牆,花了5年時間復修兩間殘舊村屋,並開了個文物館,展出從荒村敗瓦中蒐集的農具、碗碟、籐器等,分享它們的故事。
不過,這一切可能化作飛灰,因前業主已將兩屋所在地轉售地產商,今日Mushy上機返英國照顧母親,文物和村屋隨時被剷走;老友記康哥急急和山友發起搶救文物行動,在前日拉隊入村先搬走這些本土住民的生活遺產,希望他日能在聯和市場重置展覽。

沒走幾步,便重複看到小路旁放着一堆堆簇新的長鋼筋,預示將有大工程。(韓潔瑤攝)

回帶至上周四,Mushy(Paul Timothy Cuthbert)仍住荔枝莊,記者跟隨他的好友龍舟教練康哥(胡梓康)去探他。Mushy居港24年,老友有難,康哥兩脅插刀,這天特意拉了山友李昌隆來看文物;李正租用粉嶺歷史建築聯和市場做回收中心,有心有地方。

荔枝莊在西貢西郊野公園範圍內,如不翻山越嶺徒步入去,就要由馬料水碼頭搭街渡前往。船行45分鐘泊岸,我們向村進發,沿途盡是樹蔭、荒田。但見一堆堆簇新的長鋼筋掉在小路旁,突兀非常,相信要大興土木了。

荔枝莊到處是野草頹垣。(韓潔瑤攝)

業主由原居民變大陸地產商

日光日白,真係鬼影都無隻!經過雜草叢生的頹垣,才碰到一對老夫婦在屋前晾衫曬薑。後面就是Mushy的家,很易認:白牆瓦頂小屋,簷下畫着粗線條黑底白花紋,是全村獨有的古樸。

「有幾年荔枝莊只我一個人住。那老夫婦最初假日才入來,近年變長住;他們在市區另有屋企,這裏是我唯一的家。」Mushy沖了一壺鐵觀音,用英語夾雜小量廣東話跟記者聊着。最初他因失婚,愛上這兒的寧靜,轉輾聯絡到移居英格蘭和紐約的原居民許氏兄弟,在2004年租下現址相連的兩間村屋。 

Mushy給記者看一封英文信,「今年4月,我回家發現它貼在門上,才知業主換了人。」發信者是一家發展公司,自稱「業主」,着他每月交租港幣100元。他莫名其妙:「為何只是100元而不是市價?」

同月他約到新業主見面,辨公室竟是一家大地大型地產發展商寫字樓,公司名稱卻跟業主信上的不一樣。「兩家公司有什麼關係?」他一直找不到答案。當日對方提出賠他10萬元叫他搬走。「之前他們叫我準備一份詳細的村屋復修報告,見面時卻一眼都沒望過。」說着他讓記者看那份報告,上面仔細列出村屋每一處修葺的工具、用料、使費,合共逾30萬元。「對方只一句同意保留村屋和文物館,但沒闡釋,沒文字保證。我沒有律師,只感到被愚弄;當時非常憤怒,什麼都無簽就走了!」此後,新業主再無消息。

 

Mushy為防本來已經傾斜牆身倒塌,內外牆都用鋼纜拉住。(韓潔瑤攝)
整堵石頭主牆從地下到屋頂,Mushy一坑坑地在石頭縫隙批上白水泥,手工精細。原來從前他在倫敦,是個建屋巧匠。(韓潔瑤攝)
Mushy接手爛屋時,發現最後一位在此居住的是個婆婆,並裱起她在1982年「最後的一天」。(韓潔瑤攝)

一手一腳 花5年復修舊村屋

Mushy起居的村屋很小,「這種屋常見是24呎 x 12呎,可能跟風水有關。」他說。推門內進,左面是淋浴處,廁所他另建屋外;右面是磚灶、煙囪;仍用木板搭建閣樓,是睡覺的地方。屋雖古老,卻有現代方便:山水是自來自去系統,煮食有氣體爐,更有WiFi。

當年他租的其實是搖搖欲墜的爛屋:橫樑和支撐瓦頂的木方全被白蟻蛀透,他於是從石澳買來原木木杉,自家剝掉樹皮、打磨、上漆、髹瀝青防水防蟲;又重鋪瓦頂、地磚,批盪內外墙;更模仿古建築在牆腳、簷下髹黑漆,一筆一筆畫上龍紋圖案;屋內的青磚灶和大石頭砌就的主牆原用沙泥黏合,經歲月淘洗已經漏水鬆脫,他繡花般給一坑坑的縫隙批上白水泥,既加固又防水;牆身本來已經傾斜,他就用鋼纜拉住……當時任職中文大學水上活動中心顧問的他住在學校,每星期一日半的假期,便抬着水泥、木方坐街渡入來,工夫一點一滴地累積,足足花了5年還村屋原貌。

Mushy珍視前人用品和工具,隨手拿一件,都說得出它的故事。(韓潔瑤攝)

和年輕一代分享前民生活

2005年離開中大後,他在香港、深圳、廣州、東莞兼職教英文,同時當戶外活動教練,走遍全港山野村落。十多年來在田間、爛磚堆裏執到很多鐵製品如刀、耙、鉤,木製品如牛弓、船槳、打穀用木板和木桶,還有漁具、石磨石杵、酒酲醋酲、竹籐器具……他一一刷抹乾淨,或用幼沙紙細細打磨。去年年初更分門別類,陳列在隔壁另一間復修好的村屋,門楣寫上「荔枝莊民俗文物館」,歡迎任何訪客,特別用中英文注明:「請碰任何東西」,鼓勵人摸摸試試。

為甚麼要建文物館?「是對居於此地、此屋的前人表達敬意。年輕人來到,有機會看到祖父、曾祖父一代代做過什麼、怎樣生活。在英國,我們有好多博物館分享民俗文化。」他笑着說。

大秤陀、鋤頭、鐵耙……文物館內都是香港本土先輩住民常見的漁農工具。(韓潔瑤攝)

替原住民着緊卻遭冷待

他曾跟原居民許氏、李氏後人提出保留復修的村屋和文物,卻獲冷待。他說不知道原因,「如果村屋和文物無用,好,它們是垃圾,這不是我的文化。」忽然,他說起氣話來。「我是鬼佬,由另一個角度看到文化和傳統。沒錯,它們在中國是普通的,但在香港已不再普通。你知道嗎?好多村屋塌了,再起是一層兩層三層好似麥當勞(漢堡包),這屋值得保留,但很失望啊!全是生意和錢。」他左手一直按住胸口,一臉痛苦。

對於村屋存留,他自言悲觀,一直感到不安卻不願提發生了什麼事,「我捕風捉影也說不定。」事實上,今日之後他身在英國,荔枝莊有任何變動,實在鞭長莫及。

記者跟Mushy訪談之際,康哥和李昌隆檢視幾百件文物。康哥說:「客家村屋和農家、漁家舊物,於大陸地產商眼中在大陸多的是,何解來幫你香港人保留?只會當作垃圾。」二人和Mushy即場敲定周三(即前日)搶救行動,救得一件是一件。

當年Mushy特別訂製入榫古式大木門;今日返英之後,不知門被誰再開。(韓潔瑤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