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坎】前村委莊烈宏親述5年流亡歲月:中國人沒刀架脖子不醒悟

撰文:陳倩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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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紐約的華人區,住滿了飄洋過海而來的中國移民,離家千萬里,每個人都有自己故事。30來歲的莊烈宏,在異邦已生活了5年,如今的他只是紐約一名不起眼的Uber司機,但他仍有另一個身份:廣東烏坎村前村委、2014年到美國尋求政治庇護。
「漂向北方 別問我家鄉/肩上沉重的行囊 盛滿了惆悵…」莊烈宏一邊開車,一邊聲嘶力竭地唱著這首叫《漂向北方》的歌,一曲唱畢,他向《香港01》記者說:「他漂向北方,也跟我從南方漂向紐約,也是北方,差不多。」當初挺身而出為鄉里維權,竟落得流亡海外的結果,莊烈宏坦言希望在有生之年回到烏坎,可能會開間茶葉店,或者經營魚排,過著不涉政治的平凡生活。

廣東省陸豐市烏坎村因土地變賣問題,村民曾自發示威遊行。(資料圖片/香港01記者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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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著淚 不聽也不想 不敢回頭望的遺憾

去年秋天,紐約皇后區一個公園充滿濃濃的秋意,莊烈宏在公園和記者聊起這5年的流亡生涯,以及當初在老家烏坎的種種,頃刻間,各種往事又再緊纏莊烈宏的心頭:「可以抽煙嗎?」他笑言,「抽個煙就展示一下真實的我」。

2011年的「烏坎事件」,被視為中國近代基層民主發展的重要事件,也是莊烈宏的人生轉捩點。在烏坎這類鄉村,村委會主任(村主任)理論上由居民一人一票選出,村黨支部書記(村支書)則由村內的黨員選出,但這個紙上的選舉制度,未見真正兌現。十年前的莊烈宏以「愛國者一號」名義,揭發烏坎村的原村民委員會及村黨支部書記,私下轉賣土地、侵吞村民應得的補助金;緊隨而來數年的上訪、示威、集會與武力鎮壓,是純樸的烏坎人以前想都未想過的事。

莊烈宏希望,自己能繼續為烏坎發聲。(陳倩婷攝)

掩著傷 扛下了夢想 要毅然決然去流浪

接下來的,就是公眾所得知的「烏坎事件」:2011年村內爆發示威,持續三個多月,甚至惹來國際社會關注;至2012年3月,烏坎村首度民選村委會,當時有一些樂觀的看法認為,事件尚算和平解決,是中國基層民主向前邁出積極一步的里程碑,甚至認為這是中央政治風向趨向寬鬆、開放的訊號,只是當年站在維權第一線的莊烈宏,其實冷暖自知。

村委會選舉之後,烏坎村看似回復平靜,但對莊烈宏來說,這只是另一場暴風雨來襲前的短暫寧靜。莊烈宏憶述,在這次選舉後意識到,被選為村委的自己被當局利用,反過來成為「維穩」村民的工具,他知道自己作為維權行動的發起人,總有一天要面臨秋後算帳,而且萬一村裡再出事,總要有人能夠發聲求援,因此他辭去村委一職,開始計劃出逃。

烏坎再度被鎮壓後,莊烈宏曾到曼哈頓東邊的聯合國小廣場抗議。(受訪者提供)

肩上沉重的行囊 盛滿了惆悵

「想過簽證這條路走不通的話,B計劃是開船到關島…計劃C比較糟糕,只能逃到泰國」最終選擇到美國,是因為制度吸引,亦有不少成功先例。他先到香港演習一遍,發現沒有被「邊控」後,與妻子於2014年初赴美國旅遊並尋求政治庇護。

結果,事實證明莊烈宏的憂慮不是杞人憂天,該年3月的村委換屆選舉,莊烈宏的兩個戰友,即楊色茂和洪銳潮被人勸退後堅持參選,隨後各以涉嫌受賄罪被捕。到了2016年,烏坎更面臨第二波大規模衝擊,當時民選村委會主任林祖戀被當局以涉嫌受賄罪帶走,連同莊烈宏父親在內的多名村民示威後被捕入獄。

「烏坎事件」各村民領袖下場:

薛錦波:2011年被關押期間離奇死亡
林祖戀:2016年6月被捕,同年9月被判受賄罪及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成立,判監3年1個月
莊烈宏:2011年曾被捕,2014年流亡美國
洪銳潮:2011年曾被捕,2014年3月被捕,被判受賄罪成判監4年
楊色茂:2014年3月被捕,被判受賄罪成判監2年
張建城:2011年曾被捕

林祖戀當年是被村民一人一票選出來的村主任。(資料圖片/微博圖片)

我漂向北方 家人是否無恙

當時在美國的莊烈宏,曾到曼哈頓東邊的聯合國小廣場抗議,爭取外界關注這個中國南方小鄉村的事態如何急轉直下,但莊烈宏之後接到一個來自家鄉的長途電話:「他說『我是陸豐公安局,你是莊烈宏嗎?』我說『是』,他說『你等一下』然後就把電話交給我爸聽」莊憶述,被捕時被邊打邊拖上車的父親在話筒裡對他說:「不要在外面搞什麼事情,我很好」。但老父過得好不好,作為兒子的莊烈宏心裡明白。

自此之後,仍留在烏坎的莊烈宏父母,成為了被當局緊盯的對象。莊烈宏透露,有人趁母親外出時,強行在屋頂加裝天花板,藉口是怕「房子塌了」,同時家裡電路被換了,只為了加裝竊聽器和監控器材。莊坦言對此感到痛心、悲哀,也無能為力,即使當時決定留下,自己也會被秋後算帳,也無法照顧家人,而在公,如果不走,當烏坎再度出事,就沒有一個人能夠發聲,因此出逃計劃,大部份也是為公。莊烈宏重申對策劃烏坎事件不後悔:「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多少人敵不過殘酷的現實 從此銷聲匿跡

烏坎事件經過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今年5月發表一份《關於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提及要「強化農村基層黨組織領導作用」,建議「全面推行村黨組織書記通過法定程序擔任村委會主任和村級集體經濟組織、合作經濟組織負責人」,即日後黨委任的村支書將兼任村主任,把民選村代表這套紙上制度,公然地撕毀了。

莊烈宏認為,即使在過往,村主任一直是沒有實權的傀儡,形容「是共產黨實施農村自治的偽概念、忽悠國際的偽民主」,今次的《意見》只是當局更明目張膽體現專制威權的想法。

這裡是夢想的中心 但夢想都遙不可及

如今,莊烈宏由一個維權鬥士,變成一個紐約的平凡Uber司機,自稱會以「破爛不堪的英語」跟客人交談。在美國的5年,他感覺美國人即使要賺錢討生活,也對政治動向很敏感;反而有時載到的中國留學生,談話只圍繞吃喝玩樂,對政治冷感得很:「中國人是很能容忍的,沒到了刀架在脖子上是不會醒悟」。莊無奈說,中國人很少談及個人對社會的責任及義務,助長獨裁成長。

或許我根本不屬於這裡 早就該離去

在訪談期間,莊烈宏和記者談烏坎事件、談中國政治改革,但在內心深處,莊烈宏只想做一個平凡人,自稱為「北漂」的他,希望有天可以回到位於「南方」老家烏坎生活,開間茶葉店或者經營魚排,偶爾回美國看看:「我不想干涉這些所謂的政治圈裡面的東西」。

莊烈宏所駕駛的車子,駛往聚集不同種族居民的紐約皇后區法拉盛時,他用手機連接YouTube播歌,曲子是描述「北漂」年輕人追尋夢想的《漂向北方》,莊烈宏聲嘶力竭地唱著這首已唱得滾瓜爛熟的「飲歌」:「漂向北方 別問我家鄉/高聳古老的城牆 擋不住憂傷/我漂向北方 家人是否無恙/肩上沉重的行囊 盛滿了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