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Q】最不「揀飲擇食」的影帝──任達華　層次演技演活小Q情

香港出產了許多成績斐然的電影影帝，在演技方面，我一直佩服的，是任達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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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潤發當然演技出色，但是，在一些極為商業、沒有挑戰的電影中，他的演出，帶點「應付」的隨便。

劉德華是執着的，對鏡頭如何拍攝自己，好像相對堅持，有人說他的演技和造型是互連的。不過，近年他在鏡頭前面，放鬆了許多。

梁家輝的演技，充滿震撼力，但有些電影裏面，演出太話劇化，會過了火位。

黃秋生非常出色，不過，未知是否情緒波動，在某些電影很是凌厲，在某些電影，秋生缺火。

梁朝偉曾經超級完美。杜琪峯導演說過：「梁朝偉是最聰明的演員，導演的要求，三言兩語，他便做到。」莊文強導演也讚：「這位影帝很厲害，從A點到B點要多少步，對白在這數步中，如何分配，他早已智珠在握。」近年，不知道為什麼，觀眾的感覺是梁朝偉累了，無論怎樣演，好像缺乏了一份動力。

古天樂是新晉影帝，演技一部比一部「博命」，「最勤力去演」的大獎，非他莫屬，不過，古天樂的眼神鋒銳，有些角色，其實不適合他。

至於郭富城、劉青雲、張家輝、林家棟等，未知是否外形所限，他們的亮麗演出，往往局限於某部電影。

任達華的演技，是所有影帝當中，最自然、生活化，不經不覺間在觀眾腦海潛移默化，充滿說服力；特別是他的「聲音演技」，絕對勝過其他對手，他不會刻意營造某種腔調。許多男演員，希望觀眾留下美好印象，把腔調修飾美化，但是，有些角色，例如「爛鬼」，便需要一把「爛聲」，他們說話，不會經常停留在男人性感的「ti」、「do」這兩個音階，而且還「放電」呢！

任達華的優點，便是「演嗰樣，似嗰樣」，他讓自己只是白紙一張，由角色去操控演員，不介意蒼老、憔悴（像今次的電影《小Q》） 、不介意演「he he」（如《家變》的洛華） 、不介意演殺死妻女的「家暴男」（如《天水圍的夜與霧》） 、不介意演「鴨子」（如唐基明執導的《雞鴨戀》） 、不介意演賊王（如《驚天大賊王》的「張子豪」） 、不介意演變態漢（《羔羊醫生》的姦殺手） 。任達華是眾多影帝當中，最不「揀飲擇食」的，他的電視和電影產量，應該百多部以上：他從三級男星，捱出頭來，獲獎無數，變成金像影帝，原本可以用價錢去挑選工作的，但是，朋友告訴我，任達華熱愛電影，有些電影沒有預算，只要有意義的，他用「義工」的片酬，接拍下來。

任達華接拍許多不正派，甚至邪惡的角色，委實和他的真實背景不相襯：他出身警察世家，爸爸任錦球是高級警目，可惜在1969年因公被殺，兄長任達榮曾是警務處副處長。任達華本身也是業餘藝術家（七十年代加入無綫電視之前，他在明愛白英奇專業學校修讀旅遊課程，更是兼職模特兒），在白英奇從油麻地搬去紅磡，還沒有設校舍在將軍澳的日子，我為他們學校講課，故此，學校有活動，會邀請我參加，我喜歡他們的畢業生時裝展，具創意、又活潑，我往往碰見Simon，他對母校，是念舊的。

Simon（我叫任達華做「Simon」） 喜愛攝影，是藝術家，他舉辦過攝影展，叫《五季》，為什麼叫「五季」？他說：「主題是棄掉了的花，花，本來只有四季：春、夏、秋、冬。但是，人生可以重來，花也可以再生，故此是五季。」他送了我一本簽名的藝術攝影集，珍存至今，它叫《香港。別的風景》，他說：「我愛香港，故此，這些攝影，是給香港的情書，例如鰂魚涌迷彩的海山樓、旺角不安的黑夜、颱風下的南山邨……」他的照片構圖，特別動人。

和Simon的碰面，是早於八十年代，我當時一面唸書，一面在無綫電視台兼職編劇，Simon好像在拍一個劇《有樓收租》，外景隊有數次從廣播道去般咸道附近取景，於是，順道接載我去香港大學上課，Simon那時已是無綫電視最富時代氣息的陽光小伙子，他在麵包車上，純樸有禮，問我大學生的生活是怎樣的。那年代，他本應可以和周潤發般大紅的，誰知道當時香港非常保守，因為Simon在轟動的電視劇《家變》中，飾演一個愛上男孩子的角色，社會不能接受，演畢後，常常遭受揶揄，真的為他不值。

過後的數十年，Simon的演藝事業是一番掙扎後，才踏上成功的一步，因為他不走偶像派路線，演的角色都是暗明圓缺、嘎雜子、騎呢怪，什麼類型都有。不過，所有電影中，他堅持的一點便是不交「行貨」，大家看得出，他演的每個角色，都用心去塑造。有一次，我貪玩，去看《文雀》的拍攝，記憶中，他騎着單車，路過蘇杭街，Simon要求高，覺得自己不夠自然，於是拍完又拍，我都沒有耐性，跑掉了。如果問我，當電影演員最難受是什麼，那便是「等候」，等候化妝、服裝、鏡頭……還要等天氣。張曼玉曾經說過：「年紀大了，覺得光陰寶貴，演員卻花大量時間在等候。」

有一次，問Simon：「你會不會演話劇？」他說：「目前不會，因為我沒有這種『裝備』，演話劇和演電影是截然不同的兩套系統，加上電影愈生活化愈好，話劇要講究現場的感染力。」我好奇：「現代的話劇，講究自然，你把自然的表達方法加入劇場，不是新意嗎？」Simon答：「哈，沒有把握，例如舞台的眼神和電影的眼神，是兩碼子事情，要重新學習。」你看，Simon對演戲一事，多麼嚴格。

另一次，奧斯卡金像獎監製Andrew Hevia要找一個中國演員，英語流利、演技有時代感，他看上了任達華，說他在電影的演技，叫人讚賞，於是經我介紹，他們接上了，問他們對Simon的感覺，回應是：「Fantastic！Truly professional！」

任達華的電影，每套我都不想錯過，因為他每一部電影的演技流暢、細膩、引起共鳴，看似沒有什麼，但卻是一個活生生的故事人物，給他演活，放在眼前。如果欣賞任達華的演技，近年有三部電影，不能不看：《雛妓》（SARA）、《樓下的房客》（The Tenants Downstairs）和上映中的《小Q》（Little Q）。

2015年的《雛妓》是一部愛情倫理片，任達華飾演一個外表道貌岸然的教育官員，卻被一個雛妓吸引着，他背負家庭和社會的壓力，雖然內心無比矛盾和混亂，但是他依然不倫下去。絲絲入扣，是觀眾對任達華的印象。

《樓下的房客》是改編自九把刀的小說，在2016年上映，任達華飾演一個沉溺偷窺房客的房東，他性格扭曲、心理變態，這個角色經常在正常外表和恐怖內心之間切換，任達華駕馭得出神入化。

最近的電影《小Q》，導演是在片場浸淫了數十年的羅永昌，他剪接出色，導演技巧比較保守。所以《小Q》的節奏非常明快，推展故事的高低位把握得很好。故事非常簡單：任達華飾演一位日漸失明的甜品大師，經志願團體的安排，分配了一隻聰明可愛的導盲犬小Q給他，兩者過着患難與共的生活。電影給Simon機會大顯身手，他把演技層次分開五個部分：最初，不接受自己失明，是一份狂躁和恐懼；跟着是把小Q帶了回家，既不安又好奇；然後，是他接受了小Q，表現得安詳和快樂；接着，要和小Q分開，非常傷心和掛念；最後，再遇小Q，小Q卻……他無奈但又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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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名師William Esper曾說過：「精湛演技是絲毫不會察覺的」。這句話適用於任達華身上，絕對不過譽。例如電影中，別人說小Q生病，任達華飾演的寶庭未能接受，他會先生氣，然後望着遠方思索，再自信地否認，演繹出細膩層次；又例如他坐在車上，要和小Q分離，他倉惶地貼近窗邊，既緊張又失落地朝向小狗的吠聲，還有吞口水的細節呢。

男的，任達華是我的演技首選；女的，便是張曼玉，他倆很少在電影合作過，多麼可惜；我在想：如果他們在三十多歲的時候，能夠合演一部情慾男女的《慾望號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可能比張國榮和梅艷芳在《胭脂扣》的演出，更為激盪！

內容提供：李偉民

【編按：文章題目為編輯所擬，原題為「「萬能」影帝任達華有別於其他影帝 ── 溫馨電影《小Q》的演技「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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