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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動植物公園|於自然與城市的接縫之間 成為異托邦中的漫遊者

撰文:王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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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德國文化理論家班雅明所言,十九世紀遊走巴黎城市地景邊緣的漫遊者(flâneur),以散漫卻嚴肅的腳步,尋探街道角落介於城市結構的懷古與現代之轉化、存在著連結過去與現在的中介之處。
香港中區華洋雜處、新舊交錯,稍往半山方向登高,遠離密集的建築與海岸線,就是落成於 1871 年香港動植物公園。香港動植物公園是香港最早建立的公園,沉靜地見證著香港 150 年來的歷史。
在香港動植物公園中漫步,除了「忙裡偷閒」之外,又可以抱怎樣的心境?

花園內的純樸美好

香港動植物公園,在興建之初是以庭園為構想,因此原名為「植物公園」(Botanic Garden)但因為園址於1841至1842年為督憲府所在地,故公園又俗稱「兵頭花園」;到 1975 年園中容納的動物漸多後,才改為現在的「香港動植物公園」之名。

香港動植物公園屬花園/庭園(garden),以人工的方式安排自然植物的位置與生長,糅合自然(nature)與文化(culture),在兩者之間取一個平衡。香港動植物公園秉承英式庭園的風格,體現那個時代的造園藝術。如作為園中焦點的噴水池,經歷了多次修建,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不論是上班經過還是休憩探訪,流水在百多年來一直在園內閃爍著,波光就如其他美好事物一樣,無論陰晴總在身邊。

水聲與銀光,噴水池一直是園中重要景點
陽光下的噴水池份外閃耀。黃寶瑩攝

又如園內的涼亭,正是香港動植物公園歷史最悠久的建築物之一,由香港的波斯(或稱「巴斯」)社羣(Parsee community)於1866年捐建。涼亭原為攢尖頂建築,重修後改為平頂,鑄鐵支柱及花崗石地台則保持原貌。當時是為了方便樂師奏樂而設,現時雖不再有樂師演奏,涼亭內的長椅則繼續供市民使用。

遊人可坐下休息,享受平靜時刻。黃寶瑩攝
部分涼亭仍保留了當年的設計。黃寶瑩攝

遊人坐在亭內,聽著噴水池水聲潺潺,或者小孩在園內奔跑的歡笑聲,總能讓人忘卻煩惱,發現快樂與平靜就是如此簡單。

金融核心中的異托邦

只是,為何只是單純踏進公園,就已經能讓人的心境感受到這麼大的差別?

這是因為香港動植物公園體現出的,是一個城市中心的異托邦(heterotopia)。異托邦是由法國哲學家傅柯(Michel Foucault)提出的概念,我們都知道烏托邦的定義就是它於現實不存在,但異托邦不同,它是真實存在的空間,卻跟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空間有某種異質關係。異托邦是廣大、共通的日常空間之中被切割出來的小空間,例如圖書館、戲院、遊樂場、主題公園等等,置身其中,我們就像進入了一個微小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有它的氛圍與規則,跟外面的共通世界不同。

如能高處俯瞰,就能看到被高樓分割的綠色邊界,卻又未覺突兀。

身處園內,目下是香港政治、金融的核心,但園中有日常中少有的溫室、花草樹木及各種珍奇動植物,跟香港的日常形成相異但又互融的風景。園中噴水池四周有高矮不一的樹木,遠景的高樓並無破壞園景構圖,反而成為公園景觀不可或缺的部分。倒不如說,作為異托邦的公園,給了我們觀看日常空間的新視角。就如假日時「一家大細」來到香港動植物公園這個「異托邦」,看到紅頰黑猿一家,或者會覺得相映成趣,同時反思「家」之所在,其實不在於環境,而在於與家人「在一起」的時光。

一起看紅頰黑猿,重要的是在「一起」。黃寶瑩攝

香港動植物公園是一直在變化的多用途公共空間,多年來投入保育、教育與優化園內設施工作,今年稍早曾舉辦藝術展覽「邂逅!市中森」以至近期的黃昏音樂會、展覽等都為公園帶來新的可能性。大型裝置藝術、畫作、攝影作品等等各種藝術品,以至音樂會等夾在自然與城市的接縫之間,在香港的文化脈絡中就特別適合,毫不突兀。

《黃昏音樂會》讓樂韻傳遍香港動植物公園,觀眾坐在草地上細賞,一起融入大自然懷抱。
「邂逅!市中森」有各式各樣的藝術品
具功能性又與別不同的藝術品融入公園景致之中,份外有趣

漫遊者的遊園之路

假如香港動植物公園夾雜著不同的面向,同時這些面向又融在一起的話,遊人又應用甚麼心境進入園內?十九世紀法國進入資本主義時代,資產階級抬頭,也造就了一群漫遊者(flâneur)。這些漫遊者並非無所事事的散步者,而是對於城市與生活懷有熱情的觀察者、評論家。從法國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德國文化理論家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再到香港學者李歐梵,都推崇漫遊者這個角色。

當時圍繞漫遊者的理論家,指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劇場,而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詩人與藝術家。波德萊爾於《現代生活的畫家》就這樣描寫在城市生活中的人:「不在家,卻覺得自己處處都似在家中;要看世界,要站在世界的中心,但又要對世界保持一種隱遁的態度。」

那麼一位漫遊者又會怎樣漫遊香港動植物公園?若非在公園附近居住或工作,可能較少路過位處半山的香港動植物公園。入園的人不為功能或效益性的理由而到來,但又似乎期望在園中找到甚麼,這是漫遊者的微妙之處:既無目的、卻又似有目的。遊覽香港動植物公園,都毋須設定固有的遊園路線,入園者可以隨心所欲漫遊散步,節奏步伐由自己決定,我們很少會在公園看見焦急的人。

佇足細看也好,輕步遠眺也好,每人都可按自己的步伐遊覽公園

例如遊人可以花一整天,慢慢觀察木芙蓉一天中的顏色變化。植物開花後顏色隨時月變化實乃常事,但顏色一日三變就只有木芙蓉了。木芙蓉清晨為雪白或淡紅色,陽光灑落後花漸漸變紅,到傍晚時更會變成醉人的桃紅色,有如人們酒後滿臉通紅的模樣,故又稱「醉芙蓉」。南宋劉子寰的《芙蓉花》中「曉妝如玉暮如霞,濃淡分秋染此花」兩句正是描述此花的美態。

木芙蓉早上的白。黃寶瑩攝
木芙蓉午後的紅。木芙蓉一般10-11月開花。 黃寶瑩攝

不過,是否一定要學習這些知識才能感受公園之美?當然不是。在漫遊動植物公園的過程之中,可以認識從未見過的動物或植物,但不必如上課一樣要記下那些學名與生物特性;從遊園的經驗或會激發出情感與意念,卻毋須將之化為文字或圖像。重要的是,以另一種心境面對眼前事物,漫遊者走過的路、所到之處,都是一段段活在當下的感受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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