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裡巴基斯.影評】跨種族愛情喜劇 笑聲保存真實故事

撰文:博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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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ould say I try to make my comedy really personal. I try to tell stories that happened to me, experiences from my life.
Kumail Nanjiani

這是巴基斯坦裔演員 Kumail Nanjiani 自有對喜劇的一套處理方式,將自身生活經驗投射到虛構喜劇之中,在他首部擔綱主演的大銀幕電影《情人眼裡巴基斯》(The Big Sick)身上,得到完全實踐。《情人眼裡巴基斯》處處流露着自然實感,無縫接合虛構戲劇與真實人生,表現一個創作/表演者的自覺自主,亦見其真摰誠懇之處。

自編自演的自傳

為何《情人眼裡巴基斯》是屬於 Kumail Nanjiani,而非導演 Michael Showalter 呢?有別於一幅圖畫的美,可歸功於畫家;一本文學作品的心思,全然歸於執筆的作家,電影藝術既然屬於集體創作成果,作者誰屬並不顯而易見。導演慣常是掛上作品簽署的一人,只因其監督所有幕前幕後崗位,亦常為統領電影總方向的領袖,然而這並非必然,香港觀眾就理應熟悉無數的例外,像成龍、周星馳所主演的製作,掛名導演只是負責執行,創作大腦其實來自兩位大明星,《情人眼裡巴基斯》亦如是。

《情人眼裡巴基斯》取材自 Kumail Nanjiani 與 Emily Gordon 在現實中邂逅、相戀到女方經歷大昏迷的一段愛情故事,由兩位主人翁親自編劇與監製,男主角更演回自己,對題材的熟悉度、故事的投入度、製作的參與度,都有高度掌控;因此《情人眼裡巴基斯》可被視為 Kumail Nanjiani 的個人作品(或至少是其與妻子共享)。Kumail Nanjiani 是《情人眼裡巴基斯》的靈魂人物——沒有他的個人歷史,就沒有了故事起源;沒有他的親自演繹,就會隱藏了作品的自傳色彩。

本片亦有着另一監製 Judd Apatow 執導同類型電影的影子,跟《弊傢伙…搞大咗》(Knocked Up)、《This is 40》等探討男女感情與家庭關係之作有無形的連繫,同樣在既有浪漫愛情喜劇方程式下,對人物描寫更深入,同時有着重生活細節的筆觸。

《情人眼裡巴基斯》主角為美式獨角喜劇表演者的身份,更直接引起 Judd Apatow 作品《Funny People》的聯想。《Funny People》的片名,加上 Adam Sandler 主演,當年公映自然使觀眾有看瘋狂喜劇的預期,然而電影卻充斥着沉鬱頹喪的氛圍,其落差導致票房口碑皆失去前作佳績。

八年過後,《情人眼裡巴基斯》骨子裏依然有着直視表演者內心陰暗的真實面,卻成功攻陷了觀眾與影評的失地,大概正因為 Kumail/Emily 編寫的故事更輕盈,人物更有魅力,在笑話與不文之外的個性更鮮明與討好,再次確認兩人在《情人眼裡巴基斯》不可或缺的創作位置。

《情人眼裡巴基斯》可被視為 Kumail Nanjiani 的個人作品(或至少是其與妻子共享)。(《情人眼裡巴基斯》電影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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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感與真實性

沿此方向閱讀,Michael Showalter 作為導演的影響力,於《情人眼裡巴基斯》並不重要,主力反而是劇本與演出。本片亦因此有不具電影特質之嫌,欠缺鏡頭運動、聲畫合奏等場景調度的「電影感」。我就曾對 2011 年奧斯卡最佳電影《皇上無話兒》(The King's Speech)有過類近評價,只突出演技,忽略電影媒介可以表現的可能性,然而兩部電影本質實有大不同。

首先在於題材與格局,《情人眼裡巴基斯》本來就是生活小品,以個人故事作出發點,不需要強調大歷史的重現,以展示恢宏氣派。當然愛情片一樣可以悉心打造場景選曲以達致情景交融,鏡頭構圖一樣可捕捉主角心情,分場節奏一樣可建立角色情緒,《情人眼裡巴基斯》也非完全欠奉,至少在 Emily 門前與 Kumail 告別的停頓,就表現了凝住的那一瞬間,兩人難捨難離的愛情火花。從相隔一道閘門,到一通電話打破最後防線,開始戀愛狀態,並非沒有電影畫面呈現的考量。

不過這種刻意經營看電影感覺的處理,在《情人眼裡巴基斯》減到最低而不為注目,正是電影可貴所在。本片欠缺的「電影感」,是因着顧及「真實性」而有所取捨。前述《皇上無話兒》的表達方式是人工化的,是舞台化的,刻意模糊場景以讓表演得到發揮的;《情人眼裡巴基斯》的拍攝卻是純樸簡單,電影語言不會干擾故事成為主位,演員亦非在誇張肢體語言與表情在表演,而是流露自我的真實狀態。

將 Kumail 另一演出劇集《矽谷群英》(Silicon Valley)作相比就可得見分別,《矽谷群英》的他可以瘋狂爆笑,《情人眼裡巴基斯》的他卻是有所掩藏,並沒有將搞笑能量全部釋放,有其內斂的一面;Kumail 作為演員是收放自如,作為《情人眼裡巴基斯》的創作主導,則是很清楚自己角色定位,以及電影不應被喜劇外衣掩過其實感。

這種真實性並非沒有虛擬元素,《情人眼裡巴基斯》還是有將真實發生的情節濃縮改動以建立戲劇文本結構,正如首尾的呼應、有關 911、ISIS 的段落以突出主角身份等,但人物在虛構的處境下如何反應,其台詞、動作與演繹是盡可能忠於角色個性,不與那創作世界相違和,當中演員有親身的經歷,又願意將其帶到作品中,自然更易有說服力。而真實場景空間的重現,不能在棟篤笑、獨腳戲、舞台劇中找得到,只有攝影機的鏡頭可以。

《情人眼裡巴基斯》還是有將真實發生的情節濃縮改動以建立戲劇文本結構,正如十年前沒有 Uber。(《情人眼裡巴基斯》電影劇照)

影視的多元聲音

《情人眼裡巴基斯》選擇呈現無添加的生活真實多於影畫化,那是否意味着其在電視平台為更合適的傳播?像電視劇《Louie》也是主角自編自演的自況,不過作為單元劇當然沒有《情人眼裡巴基斯》完整戲劇的起承轉合;又或是 Ray Romano 的演出猶如從《Everybody Loves Raymond》信手拈來,不同種族膚色的相戀過程在《Master of None》已有其代表性,《情人眼裡巴基斯》有沒有走出這類劇集的框架?只是這一系列作品已比平常銀幕所見的商業愛情片更有稜角,涵及生活層面各樣煩惱更豐富,那到底是《情人眼裡巴基斯》停留在「電視劇集」製作水平,還是電視已有趕上電影的趨勢?

從美學角度看,《情人眼裡巴基斯》未必一定要在大銀幕下看,但實也未嘗不可,只是其突破不在視聽體驗而已。不過《情人眼裡巴基斯》以巴基斯坦演員擔正,締造影院票房奇蹟,則見證了荷里活歷史,亦為同類型獨立聲音開創先例。《情人眼裡巴基斯》於大眾的廣泛認同,絕不下於《月亮喜歡藍》(Moonlight)得到業界媒體一致肯定的成就,而兩者皆以被主流電影忽略的群體為主角,而又關注主角身份成長多於周邊社會議題,從而超越了單純批判歧視的典型,真正向平等、多元的電影理念踏前一大步。

2017 年的電影史將可能屬於少數發聲與生活忠實呈現的作品。香港觀眾可能不熟悉美國獨角喜劇文化,對巴籍主演亦未必富興趣,但其實這一年我城也有屬於自己的票房神話,在於暑期末的首兩席,竟由東南亞地區之作佔據——《出貓特攻隊》和《打死不離三父女》。再加上近日掀起討論話題的《逆權司機》,都是真人真事改編,後兩部更一樣是演員主導作品的例證(Aamir Khan、宋康昊各為印度南韓的逆權代表)。

這三部電影(泰、印、韓)不約而同在真實故事的藍本上,選擇戲劇化、類型化、電影感、娛樂性,從而證明改編史實不等於強調真實性,題材格局的野心,以及事件本身與演員的距離亦決定電影的美學走向,因此《情人眼裡巴基斯》仍然是年度取材真實生活、忠於現實自我、同時能面向觀眾的最佳示範。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